段应碧同志口述:我所亲历的农村变革(一)
段应碧同志口述:我所亲历的农村变革(二)
段应碧同志口述:我所亲历的农村变革(三)
段应碧同志口述:我所亲历的农村变革(四)
段应碧同志口述:我所亲历的农村变革(五)
1950年6月30日,新成立不久的中央人民政府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决定废除地主阶级封建剥削的土地所有制,实行农民的土地所有制。由此,中国农村迎来了第一次天翻地覆的大变革。
我的老家是四川省万县下复兴乡(现为重庆市万州区五桥乡)。这里属于乌蒙山区,山高涧深。那时候,山区的村子都很大。我们村从长江边直达山顶很大一片。村子大,又是山路,我们走完村子一次,得用上整整一天。穷乡僻壤,村子离万县县城也不近,大约九十里路,乡亲们走到县城,也要一天。现在是沧海桑田了,我们村到县城早就通了柏油路,坐车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城区中心位置。
日子虽然很苦,童年记忆却不都是苦涩。那时,我放牛时都带几个红薯,中午牛儿在哪个山头吃草,我就陪在哪个山头吃饭。我还能记得一幅场景,躺在山中的草地上,嚼着葛根,盯着蓝蓝的天空,悠悠地度过一整天。
丝丝苦涩中带着一份宁静,可能就是我记忆中解放前的家乡生活。
到1949 年冬天,整个大气候就变了。乡亲们并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但总能听到枪声。天天晚上,这里响一枪,那里响一枪。“是不是土匪来了?”大伙有些躁动不安。担心土匪来抢东西,家家户户杀猪做成腊肉。很多猪还没长大,都是几十斤重的小猪。虽然舍不得,但自家吃了总比被土匪白抢走好。做腊肉需要用盐巴腌上几天。那些天大家都到镇上买盐巴。很快镇上就没货了。猪杀了,没有盐巴,家家户户很恼火。后来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土匪要来,而是解放军在追击国民党的残兵余部。
不久,我们村开了一次很盛大的村民大会。
有一天,村上来了一个浙江人。“共产党的干部来了,”村里传开了。他是乡政府派来的。大家都称呼他“工作同志”。他一口老家方言,村里没有人能听懂。没办法,大家就去找那位元姓保长来翻译,他也听不懂。没有办法,那个干部就比比划划,总算把意思讲清楚了。“现在解放了,政府叫人民政府;还有是在毛主席和朱总司令领导下的新中国。”当时他拿出了两人照片。他告诉大家,以后再遇到土匪,就赶紧吹牛角,这样部队就会赶过来帮忙。
接下来的清匪反霸有点残酷。
有一次,在万县和忠县之间最大的码头,政府一下枪毙了八个地痞子,还示众了三天。严格说来,这八个人或是土匪头子,或是当地恶霸。解放前,他们欺压百姓,危害乡里。枪毙他们,大快人心。这也一下震住了方圆几十里。大家都说,共产党不得了,这些人都敢杀,所以大家都老老实实地。漏网的土匪也没有敢动的了。人民政府在老百姓中一下树起了威信。
经过清匪反霸,地方的社会秩序很快就稳定了。接下来做的一件事是查田定产。所谓查田定产,就是在查清各家各户土地的基础上,划分土地等级类别,核定产量。具体办法是依据1951 年的《农业税查田定产工作实施纲要》。老实讲,当时我们都没有看到这个文件。但参加查田定产的同志都要接受专门培训。
哪些人可以分到地?这就需要划分阶级成分。当时农村存在两大对立的阶级,即地主与农民。农民里又分富农、富裕中农、中农、贫农、佃农、雇农。简单来说,富农的标准是,剥削程度超过25%。富裕中农,要请一些短工,但是剥削程度不到25%。贫农,地不多,自己种自己的地。佃农,自己没有地,租种别人的地。雇农,自己没有地,受雇于他人。
我们村划定成分的事,是农会里那5 个人商议来定的。划定过程中,剥削程度太难算了。村里经请示上级后,定了一条政策,不去细算那个25% 了,规定“凡是雇长工的就算成富农”。当时,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划成分。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如果定成地主、富农,肯定要倒霉。
真正分地之前,村里进行了减租返押。
解放前,我们村的地租一般分为三个档:对半开的,产出的一半用来当租,这些都是产量高的好地;四六开的,产出的四成用来当租;三七开的,产出的三成用来当租,这些都是比较差的地,也占了多数。
挖地主、富农家的浮财,算剥削账,其实就是一条,除留给地主、富农必需生活品外,把他们其他所有财产都“拿”来分。地主家的叫没收,富农家的叫征收。比如房子,地主家的一律充公,强迫他们搬到小房子住;有些富农房子较多,也要征收一部分。在不同的阶段,征收或没收的手段有稍微有所区别。
分完果实以后就到分土地了。地主家的地都被没收,富裕中农家多少征收点的。分土地的标准就是没收、征收来的土地分给无地少地的。一般佃农原来耕种的就直接分给他了,家里人口多土地就多分,人口少就少分,同时好田坏田搭着分。
分地很顺利,我们村几个晚上就分完了。分了以后就发给土地证,没有期限,明确为私有,县政府盖上章,还有县长的名字。那时候,老百姓非常渴望土地。拿到了土地证,农民可高兴了。我还记得,村里一位老佃农拿到土地证时,让我念了好几遍内容。
到1951 年上半年,村里土改基本完成。
土改中,我们家也分了一点地,大概十来石。
有了地的农民,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大家很上心,忙着给自家的地增肥。各家各户天不亮就去捡狗屎肥田。还有就是到学校抢粪,刚开始是农民拿粪桶直接挑回去,后来必须拿东西去换。再后来,各家都在学校边上摆上一个粪桶,小孩愿意拉在哪家就拉在哪家。几十个粪桶一字排开,那场面还是比较壮观了。再就是冬天到山上刮树叶。麻桑树的叶子很厚又很大,大把大把采下来。不顾水田泥和水的寒冷,赤脚将麻桑叶踩到泥下。二是冬天也整地了。过去到了冬天,农民们基本不干农活。土改过后,冬天大家也下地了,做些平整修补的活计,地里连一块石头都给捡出来,崩掉的缺口更是修得好好的。家家户户都养起了猪。平常就是喂的是菜和猪草,催肥的时候喂粮食。猪吃得多,拉得也多。还有鸡,鸡粪也多了。肥料就有了。这样,农业生产很快就上去了。我们村的情况是,产量翻了番。
我家养猪、养鸡,还养了头牛。1951 年一算产量,我家7 口人打了17 担(石)谷子(每担400 斤),还有两袋糯米和酒谷,70 多背篓红薯,吃都吃不完了。解放前,我家一头年猪也没杀过,1951 年开始,第一次杀年猪,1952 年杀了两头肥猪。这些都是我记事以来的第一朝。
吃饱饭的农民,过年、过节一下也来的精神。那时候,每个村都组织了剧团。村里头直接打钱,自编自演搞活动。节日里非常热闹,男女老少到学校扭秧歌、打连萧、打腰鼓。过春节时,各村要组织表演队到其他村拜年,要把乡里所有的村串完。表演队自己带被子,演到哪个村,就住在那个村。当然,到哪个村演,那个村就管饭。一看表演队来了,大家伙全都跟着跑。我会吹笛子、拉二胡,每次这样的活动,没有拉下过。
还是就是看露天电影。小时候,看电影可是件享受的事。那时,电影都是在露天放。找一块空旷一点的地,比如,学校的操场、打谷场,用几杆竹竿搭起架子,挂上影幕。老式的放映机,用煤油发电机供电。一听说哪个村放电影,大家哪怕举着火把、走上半夜的山路都要去。我还记得,在县城的武陵区外头放电影,我们跑了好久才到放映地,河边是人山人海啊。那次,看的是《列宁在1918》和《难忘的1919》。看完电影后再走回家时,已公鸡打鸣了。
土改是新中国成立后在农村进行的第一次伟大变革。这次变革非常成功。我现在回头来看,有两点强烈的感受。一是土改中,干部很公道。那时候,无论是划定成分,分浮财,还是分田地,干部们做得都很公道,没有谋一点私利。二是具体执行政策时,也能根据实际情况变通。做到既符合政策,又符合实际。结果是老百姓信服,大家满意。
土地改革成功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真正实现了“耕者有其田”。有了土地的农民,生产积极性立即被调动出来。被连年战争破坏严重的农业生产力很快恢复,一年后粮食产量就达到了历史最高。曾是满目疮痍的农村大地,很快呈现出一片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