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过后，连日曝晒。垮塌的大棚棚顶，泥土龟裂

　　洪峰过后，山东寿光市口子村村民张玉梅身体特别难受。那股腐烂的气味越来越重，她脑仁疼，常犯恶心。但她舍不得走，总想着还站着等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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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头猪被树桩卡住了，洪水里连泡两天，早死了。李彩荣屋外的土坡上，死猪零落。接连几天曝晒，白猪发胀发灰、再发黑，皮肉裂开，淌出黄水，萦绕着苍蝇嗡嗡，两条白狗蹿来蹿去。

　　“狗会狗刨，家里就狗没死。”50岁的李彩荣站在屋里，眼眶充血，刚哭诉完洪灾又说起这件事，她觉得有点儿好笑，解释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　　

弥河沿岸的玉米地，从庄稼根茎倾倒的方向能看出洪水的方向

　　淤泥在她脚下一路绵延，连着屋外篱笆围的鸡圈、十步外的养猪场，到更远的玉米秧地、红薯苗地。泥面凝着砖石、死耗子、死鸡、猪仔，而在她脚旁，稍干燥一点的泥地里，一只小奶狗正在熟睡。

　　这是8月25日，山东寿光市口子村，洪灾过后。比起大片倒秧的庄稼地，更先引起来者注意的是那股愈发刺鼻的气味。各类家畜的尸臭，家畜粪便，植物腐烂的味道混在一起，烈日下继续发酵。外人到村子站上一阵，总得脑袋发晕，有几位到访的志愿者吐了出来。

　　家里养的500头猪，最后还剩34头。几头猪满身是泥，在死猪不远处扭着身子。李彩荣一看见，嘴一瘪嘴眼泪就流了出来：“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没有了啊……”哭了一阵，丈夫王春波还在清屋里的泥，邻居张玉梅拉着记者要去拍死羊坑。见没人搭理，她抹了抹眼睛，接着起身去干活了。　　

王春波的家

　　8月19日下午，防汛微信群和村里喇叭下达撤退通知，李彩荣夫妇没想过走，舍不得走的还有邻居张玉梅夫妇。旱了好几年，屋子又是养殖处的高地。20日凌晨1时多，屋里聚集的几个人都陷在半米深的泥水里。村里组织的冲锋舟把他们接走。再回来时，两对夫妻开始四处打捞水上漂浮的六百多头家畜的尸体。　　

口子村，路的一侧是成片垮塌的蔬菜大棚，另一侧是洪水和曝晒后连根死去的玉米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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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唯一可能改变结果的机会。

　　洪灾之前，寿光市所在的潍坊市已经旱了几年。从2013年秋季始，市内降水持续减少，27座大中型水库蓄水不足，甚至出现干枯。位于东部的第一大河潍河和西部的第二大河弥河，在2015年出现断流，那年旱灾全省1095.52万亩作物受旱，780条河道断流，43.9万人遭遇吃水困难。

　　“近几年，我省连续干旱少雨，干部群众普遍存在’惜水’思想和侥幸心理。 ”今年5月，山东省防总召开专题视频会议，安排部署2018年水库安全度汛工作时，特别强调：“重点塘坝要全部落实管护人员，做到汛期有专人值守，确保做好报汛、工程巡查和应急处置工作。水库安全度汛要全面落实监测预报手段、调度运行方案和应急抢险预案‘三个措施’，建立水库安全度汛运行管理体系。”

　　当第一个连夜雨拉开序幕时，口子村里，人人喜笑连连。整个山东潍坊已经持续几年旱灾。这股喜悦在接下来一个月被强降雨不断冲垮，李彩荣的丈夫、48岁的王春波眼看着心里有点儿发毛了，“上头怎么说?水都到这儿了，是不是得泄洪了?”　　

村民王春波在自家养殖场，指了指当时洪水的高度

　　截至8月16日8时，“安比”“摩羯”两场台风的强降雨下来，潍坊市水库蓄水量较历年同期数据多了2.4216亿立方米。8月19日潍坊市气象台发布的预报称全市平均降水量在40-70毫米。但《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从水文局拿到的实际降水量统计数字为：19日冶源、嵩山和黑虎山三个水库上游流域的降水量分别为115.5，209.5和189.5，远高于全市降雨的平均值，而前一天(8月18日)上述三个水库上游流域的降水量共仅170毫米，8月20日三个水库上游流域的降水量也几乎为零(共0.5毫米)。对此，潍坊市气象台台长高晓梅解释称，40-70毫米的预报是准确的，这是全市平均的降水量，并且在预报全文中也说明了“全市有大到暴雨，局部地区有大暴雨(日降水量超过100毫米)”;此外，气象台在8月17日就发布了暴雨蓝色预警，当日便升格为红色预警，8月19日下午16时20分再次发布暴雨红色预警。

　　这次降雨降水汇水极快，弥河流域的三座水库逼近警戒水位。上游三座水库泄洪。弥河从寿光西南流入寿光境内，流域两岸，预警和洪水前脚接后脚到来。20日之前,口子村的养殖户已经被镇村两级动员撤离。　　

弥河流经口子村，上游水库的水是沿经这条路线来的，村民们时不时在河边看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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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让我带什么走?猪我也带不走啊。”王春波说。家里500多头猪价值60多万，养殖场建了40多万，其中欠款15万。半生积蓄，全没了。　　

洪水来时，一百多头猪从窗子飘出去了。王春波这个养殖场的建设成本约40万

　　口子村有老村和新村,老村紧靠弥河,前些年新村落建，在村民搬去新村后，老村便主要用作家畜养殖,养殖业成了村民们增收的主渠道。王春波透露，自己在村里算个中等水平，有养了上千头猪的养殖大户。

　　8月23日，山东省潍坊市召开防汛救灾新闻发布会，会上给出了这样一组数据：寿光市总受灾人口50多万人。直接经济损失92亿元。寿光市境内15个镇街区不同程度受灾。潍坊市民政局局长张增顺在发布会上表示，此次灾害共造成死亡13人，失踪3人，其中9人开车溺亡。这次受灾，共有倒塌房屋9999间，20多万个大棚受损。　　

王春波的养殖场内，梁桩吊的插座袋子也在洪水中灌了泥水

　　8月24日，山东省潍坊市人民政府召开了抗灾减灾第二次新闻发布会，截至当日16时，全市共因灾死亡家禽404.1万只、生猪7.4万头、其他9.9万(头)只，折合重量约5000吨，受灾养殖场面积22.9万平方米，估计直接经济损失2亿元以上。

　　在素以“中国蔬菜之乡”闻名的寿光市，蔬菜种植业的损害也很严重。寿光拥有全国最大的蔬菜生产批发市场，交易范围辐射全国30多个省、市、自治区，并出口日、韩、俄等10多个国家和地区。全市以大拱棚种植为主，播种面积10万亩，产量达2.3亿公斤。

　　“我们寿光主要是冬季、反季节蔬菜，都是大棚里面的，有些品种是刚要采摘，有些品种刚种上。现在受灾过水，全部绝产。”中国寿光蔬菜网一位负责人李海宁(化名)表示，寿光及周边昌乐、青州等地约有10万亩大棚倒塌，潍坊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李海宁的家乡位于寿光市吕家村，据他介绍，“村里每户最少都有一个大棚，一个大棚一年收成10到15万左右，能保证每户一年的收入。一个大棚(倒了)损失20万。”　　

玉米浸泡后，连日暴晒，许多玉米杆掺杂着沿途飘来的垃圾

　　纪台吕家村位于寿光市西南处，地势高，弥河由这个村西南入寿光境。“我们村子里没有受害，因为地势高，村民的住宅没有影响，就是大棚进水，大棚损失估计有一千万了。”吕家村吕书记介绍，吕家村一千亩地全部种茄子，年亩产两万斤，占山东茄子生产总量的80%到85%。

　　农业部8月24日数据显示，“温比亚”台风带来的大雨天气快速推高了全国的蔬菜价格，预计台风过后菜价会有所下跌。监测的19种蔬菜价格中，黄瓜、豆角、油菜、大白菜和芹菜价格环比涨幅较大，其中黄瓜价格的环比涨幅幅度为19.1%。同日，中国水果蔬菜网数据显示，寿光蔬菜价格指数为129.24点，环比上涨10.3%。

　　“可能一个月以后我们寿光受害的蔬菜品种会在全国凸显出来，现在还是我们生产的淡季。”寿光一家果蔬配送部工作人员吕文国(化名)表示：“这次水灾在一个月到六个月之内对全国的蔬菜，像茄子、青椒、圆椒的影响会非常大。这些蔬菜在国内其他地方种植面积还是比较小，我们这里有10万亩田。这么跟你说，十万亩田，十万亩尖椒圆椒，它的产量有多少?这一共20万亩蔬菜，全部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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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水，成了吕家村全村目前最担心的问题。

　　“只用这个排水口把所有大棚的水都排掉的话，至少需要一个礼拜。”吕书记颇为无奈，村里目前唯一的排水口的排水量着实较小。　　

村里仍有不少地方有积水，村民们担心后续疫情，目前最紧急的事情就是排水

　　他介绍，水灾已经导致村里八百多亩大棚进水，目前，大棚水最深处还有一米半高，“村里排水的机器也有，但就是排水口不好挖，你挖这个村那这个村也不愿意。附近的村子情况差不多。现在就是这个水排不动。”

　　对于重建，他表示，目前洪水冲过的土质太过松软，无法建棚。此外，由于当地作物为反季节出产，作物的回报周期还很长。

　　而在弥河中下游的口子村，张玉梅还在想着家里飘走的三十多头羊。“这要我怎么活下去?你告诉我，这要我怎么活?”张玉梅不断重复着有关家里羊一串数字：120头羊价值约15万，为了养羊，找亲戚朋友借了五万多。现在活的只有二十多头。而那死了的七八十头羊，全按村里的指令，丢进坑里等村里消毒处理埋了。

　　前一天，村里填埋了许多死猪。对于村里采用的“消毒掩埋法”，王春波的解释是死畜堆进坑里，盖层石灰，浇上消毒液，再盖层石灰，覆土掩埋。而今日，两处填埋好的地方，尸水爆开后渗出了浮土层。

　　这几天，张玉梅身体特别难受。那股腐烂的气味越来越重，她脑仁疼，常犯恶心。但她舍不得走，总想着还站着等羊回来。

　　弥河在口子村不是终端，这条河还要继续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