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22 14:23:57 来源:人民日报 作者:贺迎春
黄土坡面缓台微地形土壤水分监测仪器TDR安装(左二为朱清科)
“爬山匠”挑战的是海拔高度,朱清科挑战的却是降雨多少。
多年平均年降雨量,陕西渭北高原淳化县是600毫米,晋西黄土区吉县578毫米,陕北半干旱黄土丘陵沟壑区吴起县城附近478毫米。30多年来,北京林业大学水土保持学院教授朱清科先后在这些水土流失严重、社会经济发展缓慢地区,开展水土保持综合治理与区域开发等科学研究,他提出的困难立地近自然造林理论与技术和黄土高原农林复合系统结构配置理论与技术为黄土高原的林业生态工程建设找到了突破口,他用自己的探索和实践在黄土高坡上留下了一行行绿色的脚印。
“最美北林科技人,绿染黄坡霜染鬓。”朱清科的老搭档,吴起县林业局局长吴宗凯这样评价他。
绿染黄坡霜染鬓
“我的这一生,三分之一在固原,三分之一在陕西,三分之一在北京,各二十年左右。”朱清科这样概括自己的前半生。其实他是用了整整60年来了解、回馈西北这块土地。
1956年,朱清科出生于宁夏固原县一个铁匠家庭,固原所在的西海固地区是我国有名的贫困地区,因为从小就生长在这里,朱清科对黄土高原一点都不陌生。高中毕业以后,他参加农田基本建设,当过大队民兵营长。1977年考入北京林业学院(现北京林业大学)学习水土保持专业。1982年到陕西杨凌西北林学院工作,1996年考上北京林业大学原校长、知名林业生态工程学家朱金兆先生的博士生。
2005年,他负责牵头申报的“山西吉县森林生态系统国家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跻身科技部首批批准的国家级研究站。为拓展区域代表性和研究解决林业生态工程建设面临的困难立地植被构建技术难关,后来,他又成功地在半干旱黄土丘陵沟壑区及农牧交错带的陕西省吴起县建设了吉县站的副点,为我国黄土高原的生态建设研究做出了不可替代的突出贡献。
“这边是河北杨,那边是沙棘林,以后山上还要种植松栎类树木。”11月底的吴起,虽然已值初冬,但层林尽染,仍是气象万千。朱清科戴着黑色棒球帽,穿着长而厚的深蓝袄子,系着围脖,迎着大风站在山岗上,指着远处的林地滔滔不绝说起他的“造林经”,朴实而又儒雅的西北汉子难掩内心的兴奋:
“我是一到山里,糖尿病和高血压指标基本上就是正常的。吃两碗面都没问题,现在我60岁了,身体也不太好,但是我的学生上了山未必比我走得快。” 在过去的13年里,他在吴起的时间累计长达39个月。
为啥对这片土地如此热爱?他说,“这个地区农民还很苦,我总是想给他们做一点什么。”
千沟万壑走遍
吴起县林业局的墙上挂着一幅1984年该县三谷尧村的地貌照片,“山是和尚头、沟是千丘丘、三年两头旱、十种九难收” 、“下一场大雨脱一层皮,发一回山水满沟泥”。就是当时生态的真实写照。联合国粮农组织专家考察吴起所在的延安地区后曾断言“这里不具备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
1998年,吴起县壮士断腕,一次性地把188.52亩耕地中的155.5万亩全部退掉,只留30万亩耕地。朱清科来到吴起后,在全县379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通过建立10公里网格点的方法,找到了39个小流域。他在当地开展的调查资料为水利普查水土保持监测工作提供了试点经验及科学技术依据。
朱清科的学生李萍回忆起当年去吴起做野外调查,她说,“去之前我和朱老师讨论工作方案,朱老师说你可以去吴起的哪一个小流域做一个什么样的调查,哪片林子是什么情况,从哪条路可以进去,车子开到哪里就没法继续往里走,需要步行,怎么走,怎么进去,他就在办公室里跟你如数家珍的,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以至于当地有人想问哪里的路通不通,林业局局长都说“这得问朱教授”。
带着学生在陕南秦巴山区开展流域野外调研,有时每天都能见到十多条蛇,朱清科走在前面,拿长棍“打草惊蛇”,不过,也有遇险的时候:“有一次那条蛇立起来看着我,离我只有五六米,我不敢走了,就拿着棍子盯着它看,僵持了大概十几分钟,最终它没有我坚持的时间长,跑了。”
做起科研来,朱清科要求极为严格,对数据审得严,要求数据必须真实,绝不允许造假。对于杜绝造假,他有他的体会,“我们现在也在做土壤水分的观测,临时工用过一两年后容易造假,会动脑筋的人,知道怎么编数据了,这个时候一般就不能用了。”调查是每一位学生的必修课。每年,朱清科都会亲自带他们上好这门课。取土样,在艰苦的立地里只能靠人工打土壤水分测量管,十几斤的大锤,朱清科有的时候要抡几十下,他用行动告诉学生,在科研工作中绝不允许偷懒取巧,任何一个环节都要严格按照标准完成。
黄土高坡写论文
有一家电视台采访朱清科的时候,希望他说说陕北的窑洞住着比砖房舒服,他对记者说,“你那不对,还是砖房舒服。”
他这种实在的性格表现在科研上就是注重因地制宜,尊重规律,道法自然,“不唯上、不唯书,要唯实”。
西北贫困地区是先发展经济还是先种树,他这位水土保持专业教授并没有简单地认为种上树就可以解决一切。他认为,经济发展缓慢和水土流失严重、生态环境退化互为因果,要打开这个恶性循环的锁链。“我们家也是农民,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如果没柴烧了,那就是再好的林子我也得砍了。”
他认为,农林复合是一个很好的路子,畜牧业和养殖业、林果业三个小循环组成一个大循环,牧业是提供肥料的,种植业是提供粮食的,林果业是提供经济收入的。经济收入上去了,环境自然而然就保护起来了。
在吴起的一个流域里,一边是整整齐齐、等行距种着的大片松树,看起来很壮观,但不少松树已经出现了分化,有些地方的松树已经逐渐枯萎、死亡,有的即使活着,也成为生长不良的“小老树”;而流域的另一边是见缝插针,沟里长个乔木,陡的地方长个草,看起来凌乱,但逐渐形成了乔灌草结合的复合林地,在流域里渐成气候,这就是朱清科提出的近自然造林理论成果。
朱清科通过大量调查与定位试验研究,提出了基于微地形的精准配置的近自然造林。根据黄土坡面浅沟、切沟、塌陷、缓台、陡坎5种微地型的土壤水分、养分等微生境条件,以及不同造林立地条件类型坡面上各种微地型的分布比例和空间位置,配置造林的乔木树种、灌木树种和草本植物,实现了水资源合理利用,提高了困难立地林分的保存率和群落稳定性。实现了宜乔则乔、宜灌则灌、宜草则草。这与传统教科书里造林以一定的等株距和等行距进行树种配置造林,没有考虑自然坡面的微地形条件变化的做法迥然不同。
“你要是平均化的话,相当于我们过去的吃大锅饭,大家都穷了,所有的植物都‘穷’了。我希望水分集中再集中,让一部分树先‘富’起来。通过一个穴状整地让水分集中,这个地方就能长一个大树,剩下的地方长灌木或者草。”朱清科说。
挑战“350mm”高度
朱清科提出的这个“半干旱黄土区水土保持林精细配置及微地形近自然造林技术与示范”成果已在吴起、志丹等地建立试验示范区150多万亩,在延安全市累计推广应用达690万亩,节约种苗费、人工费等20%—30%,造林保存率提高约20%,取得了显著的生态、社会和经济效益。
朱清科还在吴起县参与主持设计并建成了全国第一个退耕还林森林公园,如今,吴起已成为全国退耕还林示范样板县,2009年全国退耕还林十周年纪念大会在吴起召开,全国退耕还林展览馆在吴起开馆。
据吴宗凯介绍,吴起县的水土流失曾经特别厉害, 1998年,全县土壤侵蚀模数是每年每平方公里1.528万吨,后来经历退耕还林,经过朱清科团队以及吴起县从干部到群众的共同努力,大力推广近自然造林技术,植被得到很好的恢复,前几年的统计数据土壤侵蚀模数已降到每年每平方公里0.54万吨。
西北地区对雨水非常敏感,几十毫米的差别就有可能导致生态的巨大差异。水也是该区域植被恢复和重建的限制因素,多年平均年降水量的多少标志着植被建设的技术难度,随着降雨量的减少,进行工程造林的难度大为增加,要求的技术措施也不一样。朱清科主动啃“硬骨头”,他的下一个“小目标”是去吴起县西北部的王洼子开展植被构建试验示范研究,那里的降雨量只有350毫米。
“在既有问题能用科学技术手段基本解决的情况下,应该进一步把更干旱地区,同一个地区造林及植被建设更加困难的立地类型作为研究对象。”不躺在已有的成绩单上混日子,朱清科说“这是科研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