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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海”中的护绿使者

2017-01-13 09:08:28       来源:新华社    作者:宿传义 江文耀 杨雨

  在探险家眼中,塔克拉玛干沙漠是最具诱惑力的:沙埋古城、丝路遗址、佛国禅唱……

  在诗人眼中,塔克拉玛干沙漠是最具神秘感的:浩瀚沙海、长河落日、驼铃悠扬……

  然而,对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塔克拉玛干沙漠却让人爱恨交加:狂风漫卷、黄沙肆虐、炙热干旱……

  数十年来,当地群众和科研工作者并肩抵抗风沙,以智慧和韧性,用青春和汗水,在“死亡之海”滋润出片片“希望之洲”。

  一个工程:用苦咸水栽种出绿色长廊

  地图上看,塔克拉玛干沙漠几乎一片“空白”。然而,在晴朗的日子,当你乘坐飞机穿越这片“死亡之海”、俯瞰广袤的黄沙,会发现一条“红色珍珠项链”贯穿茫茫沙海。它,就是“塔里木沙漠公路防护林生态工程”。

  1995年,为解决油气运输问题,中国石油投资8亿元,在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上建起了全长522公里的沙漠公路。这条路北起轮台县,南至民丰县,使和田至乌鲁木齐的距离缩短了500公里。它是世界上穿越流动沙漠最长的等级公路,也是支撑塔里木油气资源勘探开发和南疆各族人民脱贫致富的幸福之路。

  然而,这条纵贯“死亡之海”的通道在开建伊始就面临着风沙的严重威胁。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塔克拉玛干沙漠研究站站长徐新文告诉记者,为防治这条沙漠公路沿线风沙危害,早在公路修建之前,就确定了“前期以机械防沙确保公路安全建设和早期运营,后期以生态防护为主”的原则。

  植物固沙,最大难题是水源。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基本无降水,从外部引水成本高昂。与此同时,塔克拉玛干沙漠综合科学考察和沙漠公路建设的攻关研究都表明,在沙漠地下有十分丰富的地下水,只是含盐量太高,基本都在3克/升以上,高者近30克/升。一般植物生长对水的矿化度要求不能超过3克/升。“望水不止渴”,是生态抗沙面对的一个极大难题。

  在炎热干旱、风沙肆虐的“死亡之海”腹地,科研人员利用苦咸水成功选育出了适合沙漠公路防护林生态工程建设的三大“功勋植物”:梭梭、沙拐枣和柽柳。

  2003年8月16日,“塔里木沙漠公路防护林生态工程”正式开工建设。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作为技术支撑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研究站和塔中沙漠植物园也同时建立。

  之后的两年,塔里木油田公司和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等十几家科研、施工单位的上百名科研技术人员和几千名建设者,展开了沙漠腹地“大植绿”。

  塔克拉玛干沙漠中80%的沙丘是流沙,沙子松软,挖坑时沙子不断地垮塌,费力费工还出不了活儿。现任塔里木油田公司矿区服务事业部物业服务分中心园林工程部主任的周宏伟是沙漠公路防护林工程建设的全程参与者。

  现在每次走沙漠公路,周宏伟脑海中还会浮现出当年“战斗”的场景。防护林建设时只能选择春季和秋季植树,春季正是沙尘暴最频繁的时候,不论是工人还是工程技术人员都住在用芦苇扎的棚子里,鼻子耳朵身上全是沙子,在沙漠里一待就是一两个月。

  当时工人中四川人居多,四川人爱吃米饭,可天天刮风,饭里全是沙子,后来有人想了个办法,把蒸好的米饭加上水,一搅,沙子就沉到底下,捞上面的吃。“能吃上顿方便面就是改善生活了。”周宏伟说。

  经过两年多时间的“沙漠植绿”,凝结着科研人员智慧和心血,以及每一位建设者汗水的“塔里木沙漠公路防护林生态工程”全线完工。2000多万株各类苗木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两侧形成一条长436公里、宽70多米的郁郁葱葱的绿色长廊,伴随着蜿蜒的公路,宛如一条碧绿的长河,流淌在沙海之中,从根本上治理了塔里木沙漠公路沿线的风沙危害。

  一群人:用孤独陪伴绿色生命

  冬季是塔克拉玛干沙漠一年里气候最适宜的季节。每天早上起床后,曾德章、王会容夫妇都要把三大片太阳能板上的沙尘仔仔细细地擦一遍。这是夫妻俩的“命根子”,水井房灌溉所有的电力源于这里。

  2005年底,“塔里木沙漠公路防护林生态工程”建成之后,塔里木油田在436公里的沿线建起了108座水井房,一百多对夫妻护林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养护着公路两旁的防沙植物。曾德章夫妇是8号水井房的护林员,在这里已经工作了11年。

  “塔里木沙漠公路防护林生态工程”用于浇灌的都是地下的苦咸水,全靠水泵抽出后通过一条条像血管一样的滴灌带输送给植物。每年的3月到10月,夫妻俩每天的工作就是给辖区内的20多万株“宝贝”“喂水”。

  送菜的生活车10天才会来一趟,除此之外,每个水井房基本就是一个独立的“星球”。除了偶尔会有游客和司机来找水之外,就再见不到其他访客了。

  沙漠中最难耐的是寂寞。两两相对了几十年,夫妻俩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为了排遣寂寞,王会容曾试着在屋子外种土豆,但刚长出一指高的苗就被炙热的沙地烫死了。曾德章总共养过三条狗,前两条被路过的车碾死了。2016年2月份,塔里木油田的职工又送了他一条,他把狗拴住就再也不敢放开了。

  2011年,塔里木油田把11口水井房的动力由柴油改造成了太阳能。每年减排二氧化碳总量达400吨,这个算法对曾德章来说可能过于专业和生僻拗口,意义也很难想清楚,但是每天12个小时的柴油机噪音却离他远去,而且24小时都有电,电视想看到几点就可以看到几点,夏天风扇可以整晚开,冬天电暖气也可以为房间增温添暖,这让他感到“好巴适”。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在井房值班的时间从8个月变成了全年,想孙子的时候电话就打得格外多了些。2012年,儿子带着媳妇和孙子从四川老家来看望老两口,那一个星期是8号房最热闹的时候,也是老两口最开心的时光。

  临别时,孙子闹着非让老两口回家。曾德章悄悄抹了泪,心里却舍不得这些树,“那可是我看着从筷子高长成两三米的娃娃呀!我还想多守它们几年。”曾德章憨憨一笑。

  除了这些坚守者,和大部分水井房的工人一样,常青也只有在入冬以后才能离开沙漠,返回1000多公里之外乌鲁木齐的家。常青是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高级工程师,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建于沙漠腹地的植物园——塔中植物园的负责人,每年都有250多天待在沙漠里。

  2003年8月,伴随着“塔里木沙漠公路生态防护林工程”正式开工,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和塔里木油田公司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心联合建立了塔中沙漠植物园。

  2004年的五六月份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多年不遇的丰水期,正当人们以为雨水充足,沙漠公路防沙植物应该长得更加郁郁葱葱的时候,工人们却惊恐地发现,大片大片的沙拐枣开始枯萎死亡。

  常青到现场后发现,因为长期用咸水滴水灌溉,在沙漠表面结了厚厚一层盐壳,平常沙漠中难得降水,对植物没有多大影响,这次集中的连续降水导致盐壳融化,大量高浓度盐水下渗到沙拐枣根系分布层被其吸收,超出了它的耐受度,导致沙拐枣开始枯萎死亡。她立刻安排人及时大量灌水,最终没有造成严重损失。

  眼看着一株株树苗长高、长壮的同时,常青却对自己的女儿充满了愧疚。1998年,35岁的常青第一次进沙漠,女儿只有5岁大,由于丈夫常年在国外,孩子就放在父亲身边。后来孩子上小学,学校离得远,只能自己住,衣服脏了就换一件,没有换的衣服,就把以前脱下来的脏衣服再穿一段时间。

  常青最短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待不了几天就得走。分别时,孩子抱着妈妈的腿哭。

  女儿小学三年级时的一天,常青回到家,女儿李菁芸高兴地上前表功,说自己会做饭了,一会儿工夫端上来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常青拿起筷子时发现,西红柿没有洗就下锅了。“没有人告诉过她菜炒之前要洗。”

  常青强忍着泪水笑着吃完了那盘菜,还把女儿表扬了一番,最后才提醒女儿菜一定要洗完之后才能炒。

  “我感觉最亏欠的就是女儿,在她小时候没能好好照顾她。”常青说。

  “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徐新文介绍,科研人员在塔克拉玛干流动沙漠极端环境下积累的生物防沙和人工绿地建设的技术经验已成功地推广到新疆多地的防沙绿化工程中。他们还为利比亚海岸公路和沙漠公路风沙灾害防治项目承担了工程设计工作,为利比亚培训了20名技术人员;完成了“土库曼斯坦阿姆河右岸天然气项目绿化工程”方案设计,为哈萨克斯坦阿斯塔纳生态屏障建设和毛里塔尼亚首都圈防护工程做了物种筛选,未来还将与更多非洲、中亚国家开展荒漠化防治合作,为“一带一路”建设提供技术支持。

  一座城:“沙漠孤岛”上的不屈的抗争

  且末的历史就是一部与风沙的抗争史。

  “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大风埋村屯,小风石头滚。”这是几十年前且末县风沙围城的真实写照。

  新疆且末县距离塔里木沙漠公路约200公里,绿洲四面环沙,犹如“沙漠孤岛”,车尔臣河在城东蜿蜒而过。且末人有一句老话:“车尔臣河有多宽,沙漠离我们就有多远。”站在车尔臣河东岸的沙包上,抬头就能看到县城中心的广场,沙暴始终虎视眈眈地逼视着这座绿洲孤城。

  76岁的吐地阿洪·阿西木告诉记者,1975年春天的一个傍晚,沙尘暴来袭,把耙子墙(新疆南部的一种墙体建筑,用红柳编织后涂上泥土做墙)盖的房子都刮倒了。他把儿子从倒塌的墙体中刨出来,放到背风的墙角,然后紧闭着眼睛爬向羊圈。“风太大,站不住,沙子打在脸上生疼,眼睛也睁不开。”吐地阿洪说。

  吐地阿洪被迫放弃住了30多年的房子和100多亩农田,向西面的县城搬迁了4公里。然而,肆虐的风沙没有放过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搬迁又接踵而来。

  由于流沙的堵塞,车尔臣河历史上曾三次改道,导致且末古城被风沙吞噬。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沙漠依然在以每年5到10米的速度向西南步步逼近。在恶劣环境中苦苦煎熬的且末人,发誓要保住自己的家园,他们把治沙行动作为“一公里决战”,与沙漠展开了生死较量。

  1998年3月,且末县在车尔臣河东岸成立了全疆第一个县级防风治沙工作站,启动防风治沙工程。

  曾任且末县河东治沙站站长的县人大主任居来提·库尔班回忆,当时只有7名职工,7把铁锨,没有治沙的经验,也没有现成的治沙模式可供学习。当年春天,治沙站挖沟引洪水冲平沙包,开了300亩的试验地,试着种植胡杨、红柳和沙枣。

  沙漠中种树,全靠人工浇水。职工们拿着大桶,从车尔臣河一桶一桶地挑水,这边的树还没浇到,前面的树又开始旱了。“那时候靠站里的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全靠县里组织各单位的职工和群众来帮忙挑水。”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居来提感慨万分。直到当年底,治沙站筹措资金,在试验田打了一口井,买了几百米橡胶管子,终于可以用管子给树喷水了。

  就这样,像照顾孩子一样,300亩试验林奇迹般地在黄沙中扎下了根,长出嫩芽,逐渐成林。

  2002年,治沙站争取到自治区滴灌项目支持资金,完成了650亩防护林建设,当年苗木成活率达到95%以上。随后,在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专家技术支持下,防护林建设全面展开。

  且末县林业局党委书记艾尼瓦尔·肉孜回忆说:每年植树的时候上万人在这里干活,都是县里各单位的职工和群众,很多远处的农民带着吃的,在沙漠里一住就是两三天。

  靠着这种“沙害不除、治沙不止”的精神,经过十几年的奋斗,车尔臣河东岸形成了一条长20公里、宽10公里的防护林带,生态林面积达到10万多亩。与10年前相比,且末县年平均沙尘暴天气由16.6天下降到9天,年平均浮尘天气由163天下降到97天,年平均降雨量由20.3毫米增加到25.5毫米。以往被风沙吞噬的2万亩农田被重新夺回,吐地阿洪也分到了32亩地,2015年挣了15000多元。

  为了弥补治沙资金的不足,从2002年开始,且末县开始尝试探索发展沙产业。

  2008年,治沙站在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的技术支持下,开始种植梭梭大芸。2010年首次成功接种大芸,当年收获15000元。短短五六年,梭梭大芸基地面积发展到3.5万亩。2012年,且末县把定植成活的梭梭大芸基地按每个乡1000亩的标准分拨给各村管理,收入归村集体积累。

  黄沙中能“淘金”的好事鼓舞了众多的民间资本进入防风治沙事业,刘知林就是当地第一个承包沙漠种植大芸的人。

  45岁的刘知林在2012年承包了1200亩沙漠,开始定植梭梭,接种大芸。2015年,仅大芸种子就收了380公斤,收入接近200万元;2016年种子产量突升到1100公斤。备受鼓舞的刘知林又承包了5000亩沙漠,计划全部种植梭梭大芸。

  截至目前,且末县已经有7家企业参与防沙治沙生态建设工程,完成生态治沙面积2200多亩,总投资达3300多万元。昔日沙进人退,今朝人逼沙退。曾经的“沙漠孤岛”,正在嬗变成秀美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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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晓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