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29 16:02:11 来源:中国农村网 作者:胡忠伟
农具曾和土地一样是农民的命根子。如今,随着农业现代化水平的提高,那些像宝贝一样的农具渐渐退出时代的舞台,像一个个弃儿,被收拢在仓房里,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他们身上那一缕缕温和、平静的光芒,常常激荡在我历经岁月沧桑而渐显疲惫、忧郁的心里。
夏收的时候,我回到了老家。 一进家门,就听见父亲在那儿吼:“龟儿子,连个铁叉也不会用,怎么会折了一个翅呢?” 看着他心疼的样子,我接过铁叉, 这只曾经寒光闪闪的铁叉,如今已锈迹斑斑,三根铁翅果然缺了一根,用起来不给力。父亲说是姐姐的孩子,从小不碰农具,连个锨把都攥不紧, 一次拢麦草,就把铁叉弄坏了。
父亲是乡村医生,也是农民,他对农具有着特殊的爱。他不但医术高明,也爱拾掇农具。我想起那些年村里有个小伙子,是我本家大哥的五儿子, 他每次去地里干活,都来我家借农具。 他说:“九爷拾掇的农具,用着禅活(地方方言,顺手的意思)”。每每这时, 父亲就会得意地笑了。是的,父亲善于给农具安装可心的把儿。我们家的农具铁锨、木锨、镢头、锄头、铁镰、 铁叉、斧子、耙子、包括木犁、木耧, 都是他一件一件给收拾好的。每天清晨,天还只蒙蒙亮,父亲便起来,钻到仓房里,看看他的宝贝。有时他会取 下锄头,试一下把柄,有松动的话,他就找来小木块,削成合适的薄片,用斧头呯呯地敲顶进去。隔一段时间,父亲还会把柴刀、斧头、镰刀拿到磨刀石 上去磨,直到磨出光亮来,再给他们上 一些“洋车”油,是为了保存那份光鲜吧。
父亲还会编织笼。这在乡下算技 术活儿。先要选择有韧性的细木条子, 一条条地收拾干净,劈掉旁股斜枝,然后在已拾掇好的笼把儿上一圈一圈地编织,用不了一晌时间,就能编两只笼。 笼在乡下用处可多哩,担土担粪、提柴提草,尤其掰玉米时,笼的功能就凸显出来了,它鼓鼓的肚子能装好多呢。
父亲犁得一手好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年种麦子前的半个月, 父亲就开始犁地了。天刚亮,父亲吆喝着牛,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响亮的鞭 子,忽闪那么几下,甩出几声脆响,惊醒了沉睡的鸟儿,地头上最多的是麻雀, 他们站在新翻的泥土上,啄食着虫子。 偶尔也会来几只喜鹊,叫上几声,好不热闹。犁地时,牛走在前面,犁铧跟在后面,父亲又走在犁铧后面,脚踩犁沟, 一手扶着耕犁,一手扬着鞭子,口里吼着秦腔,唯一忠实的听众是走在前面埋头拉犁的牛。忠厚的牛并非全然没有音乐的耳朵,它知道这是父亲在与它谈心,向它问候。歇息的时候,牛卧在犁头边静静反刍,它是否在回忆往事?父 亲靠在犁头上抽着旱烟,静静地望着 远处的青山,他是否也在回忆往事?唉, 人啊牛啊,忙碌了一生,就赚了一笔记忆,供老了的时候“反刍”。从早晨到日暮, 父亲也是拉犁的牛,埋首,弓腰,耕种着田地、菜畦,和简朴的生活,使犁铧 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这一畦希望,父亲 在这里耕耘了半个世纪,道道犁痕已镌 刻在他的额头上。风里雨里,父亲总把日子踩在脚下,目光满载丰收的 欲望盯住厚重的泥土,并举一捧黄 土高过田野,使我永远记住了精神和物质上的那片圣土,也使我一生 理解了那些谷粒、辞句、星光与渴望, 开始在父亲一双泥土的手掌上平稳地走着……我们小孩子没事干,就玩泥巴,比赛甩泥巴。先攒一把新翻出来的泥土,再洒点水,然后用 力揉搓,揉来搓去,待揉搓得软和了, 就做成一个碗状物。甩泥巴的要点在于要用劲把底部捏薄,越薄越好, 最好是提起来对着太阳看时能透光的那种,然后碗口朝下,对着地面, 使劲一甩,谁的响声亮、开的豁口大, 谁就赢了。
父亲犁地累了歇脚时,会把我们这些小孩子叫到他的身边,问谁赢了,就奖谁一颗糖。空旷的田野上留下了孩子们热闹的嬉笑声。
现在我每每回老家,就会看到那些昔日风光的农具,那些父亲使用过的农具,安静地挂在南墙上, 栉风沐雨,一一锈迹斑驳,锋利的已显驽钝,灵巧的已显笨拙,只是他们身上覆盖的关于收成与播种的日子还熠熠闪光,在阳光的深处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