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06 14:00:57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范瑟
“1996年的时候,我有机会成为开发商,当时广东省外经贸委搬迁,旁边批下来一块地,领导建议我去搞开发,做房地产公司。我当时说了句自己都觉得特拽的话,‘中国不缺一个有钱的胡柏,中国会缺一个对改革开放这笔巨大财富指引方向的人’”。回忆起这二十多年的时代变迁,胡柏的眼神依然露出当年的豪情。
2016年12月初,澎湃新闻在北京产城融合技术研究院的办公室中再次与胡柏见面,在此前的一个礼拜,胡柏创办的研究院刚举办了一场“特色小镇:中国实践”的研讨会。会上,来自中共北京市委研究室以及国家发改委的一些专家学者参与了当前特色小镇的讨论,而胡柏正在推动成立中国特色小镇发展顾问团联盟。
如今50岁的胡柏是北京产城融合技术研究院的院长,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北京市房山区产业发展顾问。胡柏所在的研究院坐落在北京房山区长阳镇,距离北京市区约25公里。
12月的北京,时有雾霾。胡柏指着窗外,“你看这里,没什么产业,跟都市繁华扯不上边。但如果朝里10公里,就是四环,再进去5公里就是三环,那儿的房价10万一平米”。
在胡柏看来,中国需要有特色的小镇,在这个时代有它出现的必然性。
广东专业镇到特色小镇
胡柏专攻的方向主要是“产城融合”,主要指的就是产业与城市融合发展,胡柏则擅长研究经济融合以及产业转型重构。从胡柏的职业生涯中可以发现,他所做的工作正紧紧围绕着中国产业的发展变化。
胡柏1992年南下广东,在广东生活工作多年。从1996年参与广东“专业镇”技术评估标准认定,到2016参与推动“特色小镇”,胡柏一直转变着自己的角色。如今他通过自己创办的研究院正推动着这一轮“特色小镇”的建设和发展。
上世纪90年代,广东的“专业镇”红极一时,一镇一产或一镇多产,产业集中,专注发展,形成了广东的特色,也是最早的“特色小镇”。
当时,广东省的产业集群发展迅猛,大大小小的专业镇遍布各个地区,按照广东省专业镇发展促进会公布的信息,光是广东省佛山市就聚集了41个专业镇,东莞市则聚齐了34个专业镇,加起来大大小小申报专业镇一共达399个。而整个产业分类也有24大类,包括纺织、陶瓷、五金、化工、鞋业、包装印刷等。
以牛仔服装闻名的广州市增城市的新塘镇为例,其年产2.6亿多件牛仔服装,占到全国牛仔服装产量的60%以上,产品销往俄罗斯、美国、欧盟等几十个国家和地区,占全国出口量的40%。
以玩具、汽配等产业为主的佛山市南海区狮山镇在上世纪90年代则聚集了400多家玩具企业。当时玩具专业镇最繁华的景象就是一条800多米的街道上云集了中美玩具厂等一批企业。
按照胡柏的回忆,鼎盛时期广东300多个专业镇的GDP占据全省的三分之一,极大地带动了广东省民营经济的发展。然而在他看来,广东的镇域经济实践毕竟是以产业聚集为核心进行的,在产城融合、职住平衡和城镇功能建设方面没有完全跟上,所以留下了一些遗憾。
而在城镇化的过程中,特色小镇的城镇化实践作用则更有意义。
胡柏称,“现在时代不同了,特色小镇完全可以走与‘专业镇’不一样的路,这也正是特色小镇之所以‘特’的地方。在我国有4万多个乡镇,在中国的城镇结构中,它们处在末端,但却是农村和城市最紧密的结合点。”
多方资本参与特色小镇建设
在北京产城融合技术研究院的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分工明确,有些负责对接企业,有些负责对接政府,每天要打上好几个电话,一聊也要半个多小时。
胡柏成立的研究院在政府和企业中间起到了打通各方资源的作用。具体而言,通过研究院对接一些省、市、区、县、镇的政府需求,帮助这些区域政府实现产业转型重构和城市价值再造;对于企业而言,则是帮助这些企业抓紧政商关系的建设,争取将产业做大的机会;研究院也对一些园区提供资源、项目、人脉、资本的配置。
每天,胡柏在他的办公室里亲自接待来自政府和企业咨询有关特色小镇业务的人。在与胡柏打交道的公司中,就可以看到有多方资本正在参与到这轮特色小镇的建设中。
按照去年12月国家发改委发布的《关于实施“千企千镇工程”推进美丽特色小(城)镇建设的通知》,要求通过“政府引导、企业主体、市场化运动”的新型小(城)镇创业模式,搭建小(城)镇与企业主体有效对接平台,引导社会资本参与美丽特色小(城)镇建设。
社会资本参与特色小镇建设的景象正在悄然形成。
马小兰是北京互联网金融安全示范产业园总经理,同时也是北京市人大代表。谁会想到这个原本从收购废品开始做起的女企业家也会参与到这一轮特色小镇的建设中。
胡柏作为这家公司的产业顾问,主要帮着马小兰出谋划策。
12月5日,澎湃新闻前往马小兰的产业园见到了这位女企业家,一身黑色的装扮显的她精明干练。在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交流中,马小兰接了不下五个业务电话,光是移动充电器就要换一两个。
在做产业园之前,马小兰公司的龙头产品是包装制品,可以发现的是,这位女企业家一直跟随着产业发展的变化不断调整着自己公司的发展战略。
“传统企业的发展一定要拥抱互联网,插上金融的翅膀,我就想着要转型啊,原来主要做的事儿是包装制品,很传统的产业,后来听胡柏说要三变,变市场为技术,变竞争为提升,变趋势为优势,我就自己琢磨着怎么把装包的纸箱做到和其他人不一样,加入技术,比如包的水果不容易烂,比如包装的月饼卖的比别人快,再变趋势为优势,做跟资本跟金融相关的事,后来也是偶然的机会,就转型成了现在的产业园”,马小兰说。
2015年6月,马小兰的北京互联网金融安全示范产业园就在房山落地了,按照马小兰的设想,要将产业园打造成互联网金融安全产业研发中心、孵化中心、人才集聚中心以及创新引领中心。
在产业园已经渐入正轨的情况下,马小兰看到了这一轮特色小镇的机会,和胡柏开始商量着将现有的产业园资源整合到特色小镇的建设中,从而打造一个全新的金融科技小镇。
在胡柏看来,中国未来的经济不在最繁华的地方产生,而在落差最大的地方产生,在中国,就是在广大的村镇。城市经济主导了前三十多年的发展,如今下沉到城乡交集的地方,小城镇,似城非城,以特色产业做引导,称之为特色小镇经济。
赵兴朋所创立的北京光合文化创意股份有限公司也是胡柏看着成长起来的。
澎湃新闻见到赵兴朋时,他所创办的光合文化正在搬新家,办公室里的大部件基本都已完成,有不少员工都在拆箱把东西放置在安排好的地方。
作为一个1984年出生的海归,赵兴朋也加入到了这一轮特色小镇的建设中,而且目前已经有项目成型。不过在与他的交谈中,赵兴朋透露更多的是对这一轮特色小镇建设的担忧。
赵兴朋早在2014年的时候就开始琢磨特色小镇,但如今中央出台的政策一倡导,赵兴朋却感觉到了“事情不妙”,他直指很多地方一听号召,挖掘一下本土特色就开始干了,但在他看来这一轮特色小镇的建设不是这么干的。
这个80后赋予特色小镇的定义是新一轮世界文明的融合。按他的话说,特色小镇做到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它要突破物理界限,做到品牌输出,就像硅谷、好莱坞一样,最终的目的是大资源的整合,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品牌的凝聚力和输出。而不是说养狗的就弄个养狗特色小镇,有木雕就弄个木雕小镇,而是说你能不能引来国际性的项目落在这儿,把国际上那些大腕儿请过来。
特色小镇即便“只开花,不结果”也是好的
2016年下半年,特色小镇成为风口。来自住建部、发改委、财政部的多份文件给特色小镇政策层面带来了支持。按照计划,到2020年前,全国将培育1000个各具特色、富有活力的特色小镇。
“特色小镇不怕多,不怕热,让子弹再飞一会”,作为这一轮特色小镇建设的推动者,胡柏在看到各方资本参与特色小镇建设时他是激动的。
胡柏的观点很明确,特色小镇是中国经济的下一站,大家都在挖这一桶金,探寻开发建设的机会。
在中央以及地方层面不断出台指导意见的情况下,一时间一大批文化小镇、金融小镇、旅游小镇、科技小镇等纷纷涌现。
而胡柏现在在做的工作除了发起成立中国特色小镇发展顾问联盟以及推动各地特色小镇智库支持,他和他的研究团队正准备出版一本关于特色小镇方面的新书《特色小镇:中国实践》。
目前,这一新书还在内部调整,不过光字数就达28万字之多,里面吸收了一些国内外特色小镇的建设发展案例以及研究院对于特色小镇建设的看法及建议。
与此同时,胡柏也正在着手从特色小镇的推动者变身为建设者。按照胡柏的想法,他正准备把自己老家四川省万源市大竹镇也加入到特色小镇的行列中。
“一直在和老家的一些领导沟通,我们那以竹子闻名,观赏性的、可做成工艺品的各色竹子,我觉得可以挖掘当地的资源打造成特色小镇,我想了个名字叫‘逐梦小镇’,‘逐’和‘竹’也是谐音”。
胡柏坦言,特色小镇当前很热,会不会过热现在判断还为时过早,但只有保持一定的热度才能把有效的社会资源吸收进来,应该让子弹再飞一会。
相较于胡柏的乐观,不少学者已经看到地方政府摩拳擦掌加速建设特色小镇,而令大家担心的一个问题之一便是特色小镇如果“只开花,不结果”怎么办?
胡柏却有着自己的看法,“大都数人认为只开花不结果是有害的,但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背景下,就是要把自身的长处发挥出来,同时露出自己的短板让别人有机会参与进来,做特色小镇也是如此,不一定要做的很全面,但要挖掘自身优势,同时吸引外来资源。”
特色小镇是治理大城市病的一剂良药
“几年前,要是有人请我去饭店吃饭,我或许会想是看的起我,但现在请我吃饭我动力不大了,就跟穿布衣布鞋一样,自己舒服最重要,特色小镇也是这样”。在与胡柏接触的三天中,他的午餐以及晚餐基本上都是靠外卖解决的。
在胡柏眼里,探索这一轮特色小镇的建设中,下一阶段大家更关注的地方一定是回归自然,回归心性,逃离大城市。
胡柏称,中国要治理大城市病,特色小镇是一剂良药。新型城镇化对大城市发展的拉动作用已经开始逐渐削减,吸纳人口的速度减缓,新城新区的建设也出现了一些问题,例如交通拥挤、高房价、教育医疗等配套无法跟上。一方面大城市中心城区的生产性功能亟需疏解,进行产业升级,而另一方面随着互联网和高铁时代的到来,农村广阔的地域可以接纳更多的资本,促进投资与消费。一出一入之间,经济落差就出现了,小城镇数量众多,劳动力就近就地,可以充当驱动新一轮经济增长的主体,前景可期。
然而大规模建设的问题在此前新城新区的建设中已经面临过,出现的问题便是部分新城新区人口密度较低。
胡柏称,特色小镇相对来说不做大体量建筑,原则上对村镇外观不做大的变动,主要是依托原来的建筑风貌升级改造,建设具有鲜明特色的符号化建筑,打造成本土化、可旅游化的特色街区、特色景区和特色社区。因此不会像新城新区那样造了一堆高楼大厦那样,一旦没有人口导入就会成为空城鬼城。
而面对一旦出现千镇一面的问题时,胡柏给出的答案却是并不需要担心。
他说,中国小城镇数量庞大,有一千个相似的小镇并不是问题,只要这些小镇都能创造经济创造就业。陕西袁家村就是仿冒出来的,但人家仿出了一年10多个亿的产值。当然前提是仿冒也得有创新,在顶层设计方面,智力介入必不可少。对于特色的理解,其实不必太刻意去“为特而特”。只需要做到“产业到镇”,并且能够持续促进经济发展,其他的配套产业自然会跟进,城镇治理也能慢慢跟上,也就成了大家都愿意在那里工作和生活的“一生之城”。
不过有一个明显的现象就是自今年7月国家层面提出加快构建特色小镇以来,各地正通过给补贴、给奖励、花重金等方式赶着投资建设各类特色小镇。
而在这中间也反应出政府与社会资本的想法似乎有所脱节。在发改委一些政府官员看来,特色小镇确实是未来倡导的一种理念及方向,但他们的初衷更多的是希望通过有计划规划来引入产业进而培育营造,而不是急于带上“特色小镇”的帽子,重走以前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