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15 11:14:32 来源:京郊日报 作者:王克臣
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古有杨家将,从未听说过“杨家酱”。京东第一大镇杨各庄,前街最显眼处有一个影壁,巍巍屹立。上书“杨家酱”, 三个魏碑体大字。
杨家酱的住持杨继业,年轻时风流倜傥,气宇轩昂,执掌祖传“杨家酱”作坊,闻名遐迩。
可到了那个年代,“杨家酱”的存留 ,曾经引起一场争论。
那晚,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讨论割资本主义尾巴。有人说“杨家酱”属于资本主义尾巴,该割去;也有人说,不是,该留着。吵吵嚷嚷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生产队长说:“男的不要吵吵,女的不要嚷嚷。割与不割,往后再说!”就这样,糊涂涂拖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不仅“杨家酱”的影壁没有倒“壁”,反倒一天天兴旺发达。所不同的是,原本身强力壮的一条汉子,变得老态龙钟、华发飘飘。
“杨家酱”是一绝,从杨继业往上捯八辈祖宗,秘方流传了多少年,传男不传女。因此,这杨家酱的色、香、味,无论怎样的巧妇,做也难。
忽一日,一个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帅小伙儿走进老杨家。
帅小伙儿彬彬有礼道:“老前辈,我姓岳,叫承飞。慕名而来,我求您收我为徒。”
杨继业眯缝起眼睛,打量一下,颤巍巍地说:“我家祖宗立的规矩:不外传。”
岳承飞讪讪地说:“我只干粗活,行吗?”
杨继业捋了捋白胡子,呵呵笑道:“那,那你心甘情愿吗?”
岳承飞说:“心甘情愿。”
于是,岳承飞便留了下来。虽说不至于像老年间的小伴伙那样:“喂猪打狗挡鸡窝,拿了尿盆算完活儿”,但杨家屋里院内的一应杂活儿,都该他岳承飞来做。
走了太阳来了月亮又是晚上。
一天又一天,时光依然流逝,街市依旧太平。岳承飞急急匆匆,忙忙活活,丢下笤帚拿扫把。
杨继业看在眼里,他把岳承飞叫到跟前,说:“孩子,从今天起,外面的粗活儿,另有人管,你进作坊帮我做事。”
岳承飞小心翼翼地说:“师父,我听您的吩咐。”
此后,杨继业叫他干啥,岳承飞就干啥。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就这样,岳承飞扛粮背米簸谷糠,推碾子拉磨筛豆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手脚不时闲儿。
清明过后,杨继业逛四月二十八庙回来,把岳承飞叫到跟前,说:“孩子,从今天起,扛粮背米、推碾子拉磨的粗活,另有人管,你进我的小屋帮我做事。”
此后,凡是杨继业教他的,岳承飞没有一样不会。还学会了使用手机发短讯、上微信,成了国内外几十家网站的“群主”。
北风吹,雪花飘。小年夜那天,送走了灶王爷,吃过了糖瓜,杨继业叫过岳承飞,说:“天冷了,从今天起,你就从厢房搬到我的小屋里吧。我睡炕头,你就睡炕脚子。”
杨继业睡下打呼噜,惊天动地,宛若春雷滚滚。
岳承飞忍着。
杨继业半夜说梦话,恍恍惚惚,仿佛外星人的语言。
岳承飞有意弄明白,可实在听不懂,比听打呼噜更难受。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
又一日,杨继业先是打呼噜,震天响。继而说梦话,先是含含糊糊,喋喋不休。岳承飞听着听着,渐次清晰起来。待他侧耳听听,杨继业几近一字一板地说:“孩子,年复一年,知根知底,我把做杨家酱的祖传秘方传给你。”
“传给谁?”岳承飞下意识地望望四周,黑咕隆咚。他想问,却又没有问,只好细细地听。
杨继业继续说:“唐指山的黄豆茶棚的米,八成熟后紧封闭。发酵发到九成九,祖传秘方兑进去。”
岳承飞听到此,仿佛咂摸出一点点滋味儿。
杨继业翻了个身,打了几个呼噜,咂摸咂摸嘴,接着说:“这块手绢上,都写着的,一共十二味:十里铺大料豆、三家店小茴香,牛栏山黑胡椒、马家营白丁香,衙门村肉豆蔻、半壁店高良姜,红彤营黄菊根、金鸡河,鸡河,河……唔,都写在手绢上,你带回去仔细瞧。”说过梦话,支支吾吾睡下。一忽儿,似雷声大作。
岳承飞倍感惊奇,翻来覆去地想:师父都说的啥哦?
第二天清晨,岳承飞帮助师傅打理好,刚要往外走,师傅叫住他。
杨继业盯着岳承飞的眼,说:“孩子,昨夜我又吵你觉了?”
岳承飞忙说:“没,没有……”
杨继业拉过岳承飞的手,说:“给,给你!”他把一方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手绢,塞进他的手。
岳承飞仿佛明白了一切,连声呼叫:“师父,师父!”
杨继业说:“孩子,三年零一天,你出师了。回吧,有良心,三年后的今日,再回来见我!”
岳承飞深深地鞠了一躬。
杨继业好像还有话要说,犹豫片刻,却又没有说,挥挥手。
岳承飞一步三回头,依依惜别。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
这一天,杨继业望望日历,心里想:今儿个,该是岳承飞归来的日子。望望栅栏门,落着一只鸟儿。若有所失,觉得岳承飞无望归来,一股无名之火扑上心头,于是,将手里攥着的小纸盒,愤愤地丢回胆瓶。
突然,栅栏门上的鸟儿,扑楞飞了。分明传进来:“师父,师父!”
杨继业隔窗而望:果然是岳承飞!
岳承飞来到师父面前,递给他一个锦盒,兴高采烈地说:“师父,请看!”
不料,杨继业说:“不用打开,我知道它该是什么东西。”
岳承飞稍稍愣了一下,不无得意地说:“师父,世界金奖……”
杨继业看也不看。
岳承飞说:“师父,我通过互联网,先在北京、大连、绍兴、广州……做了16家连锁店。今年早春,在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意大利又开了几家连锁店。这不,世界组织都给咱们颁发了奖状!”
杨继业接过岳承飞递过的奖状,一字一板地说:“心想多远,就走多远。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中国人,是龙的传人,我们有自己的祖先,干嘛非要外国人说了算!现在,明星们做的广告、外国人发的大奖,天花乱坠,五花八门,都是瞎忽悠,吹到天上去,谁信?咱们就凭实力,凭真玩艺儿。孩子,我有一言应记取:不要酱在‘奖’里!”随手把奖状丢进破碎的酱缸。然后,从胆瓶里倒出那个小纸盒,接着说,“祖传秘方,上回给你开了十二味。老人古语: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再加上这一味:潭柘寺银杏叶!一共十三味,这才是正宗的十三香杨家酱!”
岳承飞扑通跪在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