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01 08:40:21 来源:人民日报 作者:谢永增
百画不厌孙家沟(中国画)
我一直喜欢到吕梁山写生。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偏偏喜欢去那么贫瘠的地方?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但心里知道,有其缘由。
在我的记忆中,上世纪70年代以前,老家河北小榆林的地形地貌很像黄土高原,村子周边全是大片的沙土坡、沙土岗,像丘陵一样连绵起伏。在村庄周边和田野中还有许多小河沟和水塘,河沟里的小红鱼无拘无束地游来游去,水塘边的柳树身影婆娑,随风轻舞……那种难以言表的美至今还萦绕在我的梦里。后来,老家的原始地貌被推平,河沟和水塘被填平,美景夷为平地,再也找不到原来的状貌,不无遗憾。
80年代,电影《黄土地》里那个似曾相识的黄土沟壑,一下子激活了我正在淡去的记忆,仿佛让我回到“消失”多年的家乡,于是潜藏在内心的“火”又“呼”地燃烧起来,照亮我追梦的方向。我很快启程上了吕梁山,走进黄土高原,那种感觉就像回到家乡一样。这一晃已走过30多年,吕梁山也成为我名副其实的艺术创作的前沿。
我画画的动力源于兴趣,兴趣是我的老师。艺术道路很曲折,然而面对不断变化的美术思潮,我不跟风,只沿着自己看准的道路走。如今回头看,这条路是走对了。
长期在吕梁山写生,耳濡目染,自己的作品自然带有明显的黄土味道,这既是我的长项也是短板。但我相信,只要真诚地表现客观世界、表达内心世界,与自己的真情实感相吻合,那就是对的。30多年来,我不断往来于吕梁,不但没有厌烦,反而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不仅作品带有黄土味,人也变得很“土”。临县、柳林、方山、兴县、石楼等山村的沟壑、山峁我都驻足过。我慢慢地走,静静地看,细细地感受着。这样一个时常饱游沃览的过程,丰富了我的阅历,使我积累了很多绘画经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坚定了在乡土中感受生活、寻找生命价值的方向。我从吕梁山厚重浑然、粗犷无垠的感觉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也表达出我对乡土故园的无尽眷恋。
画家都有自己的偏好,都会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去写生,这样写生选择的范围就变得有限,也就那么几个地方可以不断关注。我流连忘返于吕梁山,在这样既熟悉又向往的地方写生,就是要寻找异于常人的感觉。我有早晚遛弯儿的习惯,在吕梁我每天都会选择不同的出行路线,试图在放松的过程中遇到惊喜。正如艺术创作需要用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不要跟着别人走。
某天的一个早晨,一个收葵花籽的老汉进入我的视线。他把倾斜的簸箕举过头顶,让葵花籽均匀地向下飘落,借助风力吹走不饱满的颗粒。这样的情景我小时候常见,现在却难得一遇,那次正好撞上,让我激动不已。积淀许久的记忆闸门一下子打开。我围着老汉拍了十几分钟,甚至趴在地上拍。老汉也很配合,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该怎么干活还怎么干活,让我尽情拍摄,把这活生生的素材储存起来。
如果说,收葵花籽老汉这个劳作的场景,让我收获了美术语言所能表达的一个优美动作、一份乡土记忆,那在另一次遛弯儿中我则收获了表达吕梁厚土的一种笔墨语言,这就是土坡上斑驳的痕迹。仔细看,是苔藓被雨打风吹后留下的痕迹,有老辣的笔墨味道,那种既厚重又苦涩的感觉,瞬间把我击中。我拍着脑门对身旁的学生说:我找了它好久,原来藏这儿了!这一相遇,就像找到了开门的钥匙,当天我就把这种感觉应用到写生中,画面感觉果然不一样,可谓“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
正是每次都有新的感受和发现,才吸引着我一次一次来到吕梁山。梳理近期的写生作品,感觉自己对吕梁山的认知和情感又上升到一个新层次。说句真心话,艺术上每往前走一步都不容易,这个过程很折磨人。而与这种精神磨炼的苦楚比较起来,那些写生路上的苦就变得微不足道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