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27 09:33:56 来源:京郊日报 作者:曹兴旺
四十年前,我还在中学教书时,也就是一九七三年,我和两名老师一起三人到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行政村去下乡。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下乡,跟如今的干部下乡完全不一样。现在下乡,当地的政府部门、政府职能部门或相关企业有工作餐。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下乡,下乡干部住在村里,吃派饭。村里干部派谁家谁家管饭。那年头儿,下乡吃派饭国家有规定,每人每天交一斤粮票四角五分钱。当时的下乡是每天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我们下乡的时间是初秋季节,正是要收割的时节。全村各队各组男女劳力全部到大南沟刨土豆。大南沟离村七、八里地,种土豆的地方全是山坡地。由于路远,所有的人必须带中午饭。我们三个人带的饭是当天派到谁家管饭谁家给带。当时能带的饭大多是粗粮,很少有大米白面。窝头、帖饼子、小米饭大咸菜居多。刨土豆这活儿,看起来简单,真干起来还是很累很累的。连刨加上装袋,装土豆的袋全是蛇皮袋,要装满八十斤左右。
我们三个人是教书的,村里干部对我们很是照顾,尽量安排较轻的活儿干。尽管如此,也把我们累的心里暗暗喊娘。特别是从山上往山下路边扛土豆,然后用拖拉机或马车拉回村里。上山下山几个来回,人是什么变的都不知道了。
中午吃饭时,很有意思,每个人所带饭菜各不相同。你吃点儿我的,我尝尝你的,倒也十分有趣儿。饭后,干什么的都有。有上山割柴的;有坐在一起打趣儿的;还有躺在地上咪觉的。热热闹闹的午饭之后,静下心来想想,觉得和乡亲们在一起内心十分轻松愉悦。工作中、生活中的压力跑的无影无踪。我试着在坡弯儿稍平坦处躺下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一种慵懒的感觉爬满了全身。困劲儿来了,带着想象和体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我坐起身来,揉揉眼睛,内心很是惊讶,我居然在这个环境里睡了一觉。
离下午干活儿还有一段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说笑。有吹牛皮的、有说笑话的。最精彩的应该是说别人媳妇讲述自己孩子的。村里很多年来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媳妇人家的好,孩子自己的亲。仔细观察,的确如此。年轻人或稍年轻一点的人,不分男女坐在一起说笑打闹。男的大多是夸别人的媳妇如何如何地好。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说的最热闹的春头说蔫坏的冬子:“你别不知足,你媳妇多好,人又漂亮又贤惠,上炕一把剪子下地一把铲子,屋里屋外全能。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媳妇,可就找不着北了。”说完一脸的坏笑。冬子从地上捡起一个硬土块扔了过去,说:“你媳妇也不赖呀,肉乎乎的又知道心疼人。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媳妇,我可就是艳福不浅了。”在别人哈哈大笑时春头大声说:“那咱们换换?”冬子从地上站起来说:“换就换!”春头和冬子的媳妇,每人拿起一根小棍儿,追的春头和冬子满地跑,逗的其他人大笑。当一说起孩子来,情形就不一样了。全是争相夸自己的孩子如何如何亲,如何如何听话。没有一个说自己的孩子不好的。我坐在地边细细琢磨,这种劳动之余的打闹说笑十分有趣。既活跃了气氛又减轻了身体的疲劳。劳动间的打闹说笑充分体现出村民的风趣、机智、善良。通过说笑打闹,看出他们对生活的态度是积极端正的。
晚上收工时,要把一天刨的土豆都带回去。除了十几头毛驴驮以外,所有的男劳力都要用背架子背一袋回去。七、八十斤一袋,掂量掂量也不算什么。因为我从来没背过,很好奇也很期待。刘大爷看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悄声对我说:“曹老师,你少背点吧,路太远,你受不了。”我说:“大爷,没事儿,这点儿分量,我是没问题的”。大爷坚持让我少背,我无论如何都不干,大爷冲我笑了笑,只好作罢。背着土豆往回走时,全部是下山路,路窄而滑,没走多远,我就充分体会到老乡说的,上山难,下山更难的说法是多么的准确。特别是负重下山,困难可想而知。从山上到村里,十里地左右背着八十斤左右的土豆,要走一个半小时左右。还没走到一半儿,我早已是汗流浃背了。心跳的十分厉害,两条腿突突发抖,每迈一步都十分困难。刘大爷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看我如此狼狈,叫我停下来,把口袋里的土豆给他点儿。我多么愿意把背上的重量减轻一点儿呀。不知是虚荣心还是自尊心阻止了我。我在心里发狠地想,死,我也要把这袋土豆背回去。我一边坚持着往下走,一边听刘大爷指挥,不断寻找路边的坎楞儿随走随歇。也不知歇了多少次,终于把这袋土豆背回村里。当把土豆放在地上的那一刻,我顿时产生了重新活了一回的感觉。那一刻,我觉得浑身舒服极了。背着人,我还真掉了几滴眼泪。但没敢让别人发现,迅速调整了自己。
通过这次劳动,我对村里的老乡有了新的认识。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付出巨大。但他们从没有怨言,没有抱怨,对待生活仍然是那样积极乐观。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那年下乡,我还遇到了一件很尴尬很有趣的事儿。有一天派饭到张老太家。张老太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岁数虽然不小了,但在农村生火做饭做家务还是能胜任的。那天,老太太给我们做的是小米疙瘩汤。记得那天我先吃了半碗汤,然后让老太太盛半碗米饭泡疙瘩汤。就在我快吃完时,碗里发现一个蚕豆大小的虫子。我当时就懵了,精神紧张恐慌,又恶心不舒服。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吃下去的饭没吐上来就不错了。我不想把这种恶心尴尬的事声张出去,弄的大家都不舒服下不来台。我悄悄地用饭把那虫子埋上,把碗放在炕桌底下,声称吃饱了,赶紧出去到门外等那两位老师。他们出来时,我把此事儿告诉他们。他们取笑我说,没让你交肉钱就不错了。干活半天,我肚子里都不好受,不想吃中午饭了。但下午还要干活儿,不吃不行。当我们又坐在饭桌前准备吃饭时,老太太满脸是哭笑不得的表情,问我们是哪位吃出来的。我赶紧承认是我,并表示不要紧没事的。老太太手都不知道放哪了,嘴里不停地说:“人老了,没用了,什么也干不了啦,真是对不起。”老太太那诚恳的态度,十分不安的表情,反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
下乡一个月,与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对我而言,下乡,很有意义。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事,又向老乡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身体和身心都得到了锻炼。时间过去了几十年,每当下乡办事时,我都会想起那次下乡的难忘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