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砸在手里的商住房：没有厕所、拆掉插层，女友离我而去

　　记者| 郭天力

　　如果你是一个出生在一线城市、爹妈已经给你买好了婚房(住宅性质)的年轻人，那你现在就可以点击左上角的“返回”键，关掉这篇推送。

　　如果你不是，那么我要跟你讲讲我的朋友彭顺利的故事。

　　作为一个生于五线城市，手持农村户口的上进青年。彭顺利很小就向往大城市的繁华。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上海打拼的他省吃俭用，10年攒下了三十来万。

　　虽然不多，但我觉得这已经很励志了。毕竟，当你在北海公园荡起双桨的时候，他还在田里玩泥巴呢，抓住一条蚯蚓就能快乐一整天。

　　最近，彭顺利陷入了痛苦。

　　他花掉全部积蓄买来的商住房被限制交易了。按照政策，如果想解除这个限制，彭顺利就必须拆除屋里的上下水、天然气和插层。这意味着，如果这一政策严格执行，彭顺利就得住在面积狭小、却层高5米的房子里，和二三十户人家共用一个公共厕所。

　　大城市的外来者彭顺利，没有钱的年轻人彭顺利，被女朋友逼着买房的彭顺利，可能一时半会顺利不起来了。

　　

　　曾是外来青年在大城市落脚的好选择

　　和许多外来青年一样，彭顺利在上海的工作一直不稳定，他的社保时断时续，被挡在了限购的门槛之外。

　　女朋友说不买房就分手，彭顺利看着越涨越高的房价，终于下定决心，要搭上这班车。

　　商住房虽然有不能落户、没有学位、水电物业成本高昂和生活空间不舒适等各种缺点，但面对限购政策和高昂的住宅房价，这类房子仍成为成千上万彭顺利在大城市落脚的容身之所。

　　买房的过程兜兜转转，略去不表。彭顺利最终在上海远郊的嘉定，选中一个商住公寓项目，以一万多元一平方米的价格购买了一套50多平方米LOFT公寓。

　　坐上车的彭顺利心里踏实了起来，房价再涨也与他无关了，终究在大上海有了个蜗居之地。小是小了点，至少不必再四处租房了。“等将来经济条件好了，可以换个大的，把父母都接过来……”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着交房入住，然后就可以娶妻生子啦。这么想着，彭顺利心里乐开了花。

　　他从来没有想过买这种房子会有什么风险，不要说上海，全国的商住公寓遍地皆是，房间内上下水和卫生间设施一应齐全，完全满足日常居住所需。开发商和政府之间似乎早已达成默契。

　　彭顺利和业主群里所有的朋友，包括开发商，都不认为这种公寓入住有什么不妥。而且，就在2016年，国务院还曾出台规定，鼓励商住楼使用民水民电。 “太好了，这意味着以后的使用成本也不会有以前那么高了。”彭顺利觉得捡了个大便宜。

　　去年年底，房子如期交付。

　　然后，车就毫无征兆地翻了。

　　各地商住房限制全线加码

　　变故发生在今年1月。

　　上海住建委在其官网发布公告称，经调查发现，本市部分商业办公项目存在较为严重的擅自改变房屋单元空间分割、私自接通燃气管道等改变房屋使用性质情况，使得房屋结构、消防等存在安全隐患，同时一些项目还在销售中进行虚假宣传，严重误导购房人。此类项目的网签随即停止。

　　彭顺利们的房子早已网签了，他们此时仍天真地认为，这一纸新规与自己无关。

　　然而此后，随着各地房产新政相继出台，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先后开始重拳整顿商住房项目。当一纸政令出台，数万购房者的生活便被彻底打乱。

　　3月26日，北京率先出台了史上最为严格的商住房调控政策，要求新建商办类项目只能卖给企业，并且暂停商业银行对商办类项目购房的个贷。随后，上海、广州也出台了商住房调控政策。成都也于4月发布通知，严禁商业、办公类项目改变为居住用途。深证市则在5月12日要求商住房不得采用住宅套型式设计。

　　目前，各地对商住房的限制仍在层层加码。其中以上海市最为严厉。

　　此前，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的彭顺利们，赶紧投入了装修。想赶在更严格的限制措施出台之前，造成入住的既定事实。

　　

　　这是彭顺利花了10年积蓄买的房子，所有税费一分不少，水、电、气的接入也都符合规定——不符合规定自来水公司、电力公司、天然气公司也不可能给接入楼内。但是，装修的时候，人们却像做贼似的在房间内悄悄地干。

　　有关部门指派了物业公司到小区内随时检查，发现装修的责令停止。于是出现了大家雇人盯梢，没有检查人员便火速在微信群里通知装修工人抓紧施工的诡异一幕——“这可是我们自己花钱买的房子啊，我们却做不了装修的主。”

　　当时人们以为政府的严查只是一阵风。媒体披露，上海市此类商住项目在2017年1月份前后交房的套数可能在数万套之多，背后可是数万个家庭，数以十万计的人口，“如果真的一刀切，这不是站在了几十万人的对立面?”彭顺利安慰自己。

　　但是，彭顺利显然低估了上海市官方整治商住房的决心。在与检查人员的猫鼠游戏中，业主们虽然踉踉跄跄入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等待他们的还有大杀器。

　　全面限制：不拆厕所、插层无法交易

　　5月17日，上海市委、市政府召开本市商业办公项目清理整顿工作推进会，全面部署对违法违规商业办公项目(即所谓的“类住宅”)清理整顿工作。市委副书记、市长应勇指出，清理整顿“类住宅”是维护本市房地产市场秩序、加强房地产市场调控的重要举措，各区、各相关部门要充分认清“类住宅”的违法违规本质及风险隐患，敢于担当、敢于碰硬，依法严肃整治，积极稳妥推进，坚决遏制“类住宅”乱象。

　　看了这个消息，原本还期盼上海能对已建成商住房网开一面的彭顺利彻底绝望了。

　　以商住房为代表的“类住宅”，简而言之，就是房屋性质为商业公寓，但房间内具备上下水、天然气等生活服务设施的住房。在房价高企、限购严格的上海，类住宅以总价低、不限购等优势在房地产市场上颇为引人注意。早几年，类住宅是购房者的香饽饽，现在，却成了他们手中的烫手山芋。

　　如今，政策信号已愈发清晰，商住房不得具备生活居住功能，插层、安装上下水、分隔厨卫均被视为“违法建设行为”。

　　另一个商住楼盘绿地峰尚汇内曾贴出公告称，本小区房屋内具有居住功能的插层、隔墙、烟道、下水等设施必须予以拆除并彻底恢复本小区房屋的商办用途。

　　在政府号召下，多个商住房项目的开发商主动掐断所开发项目的房间内供水供气设施，迫使业主们无法继续装修。

　　彭顺利加入了多个商住房维权业主群。每个群里都有人在不停抱怨：政府部门审批的施工图纸就有上下水，承建商也是按照图纸建设的，房子也不是一天就盖起来的，盖了两三年没人说违法，现在都交房了却说房子盖错了!而且还不惜费工费时要把房间内所有上下水全都堵了，把天然气管道也给废了，这得造成多大浪费……

　　“上海市从2004年就出现了类住宅，现在全市有300多个此类项目，住户几十万。这13年来，政府部门一直对此类项目开绿灯放行。现在，政府方面说类住宅扰乱房地产市场，但类住宅项目对平抑房价起到的正面作用却被忽略。如果项目真的违法的话，那么是不是也应该追究政府部门这13年来的监管责任?”彭顺利愤愤不平。

　　上海对商住项目查处后，针对正好撞在政策枪口的、已购房但未入住的情况，要求开发商不得将房屋交付业主，支持购房者维权;对于已交付入住的项目，则要求开发商和业主承担整改责任，恢复至规划许可证核准的方案，拆除用于居住功能的插层，隔墙、上下水和煤气管线等规划方案外的内容。否则，房屋将“限制交易”。

　　针对近来一系列的商住房争议，北师大房地产研究中心主任董藩建议，政府应充分听取业主意见，把历史问题与市场规范区别对待，避免冲突。过去购买的房屋都是通过合法手续取得的，建造过程也都履行了审批手续，处理起来一定要尊重既往事实，不可简单粗暴。

　　女友可以换，房子却只能砸手里

　　住在被“限制交易”的房子里，彭顺利心里五味杂陈。退房吧，房价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涨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他再也买不起别的房子了;不退吧，这房子就算不卖，连租都很难租出去——很多中介机构都不再接受这类项目的出租业务了。而如果严格依照政策执行，拆除天然气上下水和插层的房子，又有谁会要呢?

　　从当初付款买房时的感慨，看到鼓励商住房民水民电时的兴奋，到现在的落寞无奈，不到两年，彭顺利的人生就像坐上了过山车。

　　在经历了一圈波折之后，他与女友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两人最终选择和平分手。分手之前，女友对他说，没有上下水和天然气的房子不能住，而不能交易的房子也很难称得上是完整意义上的房子。

　　盯着5米高的房顶上的灯散发着幽幽的光，彭顺利说，有句话说，要拆散一对夫妻，就让他们去装修。在上海则是，要拆散一段感情，就去买商住房。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买了一套房，了结一段感情。“究竟是谁涮了我?开发商?飘忽不定的政策?还是爱情?”

　　现在，我的朋友彭顺利又走在重新找对象的道路上， “女友可以换，房子却只能砸手里。”他悲哀地说。表面上，上海正在把人们从带上下水的房间里赶出，但是政府最终想要的结果，还是将低收入者赶出这个雄心万丈的大都市，从而达到限制人口的目的。

　　也有人安慰他说，不要灰心，政策也是人定的，总有松动的一天，你要耐心等待。彭顺利多少有点宽慰，尽管他也知道，从政府严厉的措辞和开发商采取的断水断电断气的狠辣措施来看，指望政府收回成命的这一天，可能就像离他而去的女友一样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