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记者 陈霄

　　资本市场的神话徐翔倒了。

　　和他的前辈们一样，他曾经创造过令市场侧目的传奇：从草根股民成为资产数十亿的私募大佬;领导的泽熙投资作为中国最大的私募基金之一，多年来以高收益率和精准的市场把控力闻名，过去5年平均收益率约在200%左右。

　　仍然和他的大多数前辈一样，他可能无法安享那些令人艳羡的巨大财富——如果内幕交易和操纵市场的指控成立的话，他将面临牢狱之灾。

　　在中国25年的资本市场里，这样大反转的结局总不陌生，重复上演。

　　随着他们成长的，是中国年轻的资本市场，不同的是，庄家们的黄金时代终究是一去不返了。

　　时代不同了

　　在“牛”气冲天了一百多天后，“妖股之王”特力A终于跌落。

　　证监会10月23日发布了12宗操纵证券市场案件的调查结果，操纵特力A股价案赫然在列，终于落实市场上盛传已久的猜测。

　　之所以被称为妖股之王，是因为在今年7月9日至10月23日这段期间，A股市场一片低迷的形势下，特力A逆势连续上涨，涨幅超过600%，其间有28个交易日涨停。

　　证监会认定，深圳市一家基金公司和个人投资者吴某乐涉嫌合谋操纵特力A，遭罚没12.8亿元。

　　即便是轰动如此，庄家吴某乐是谁，外界也难以窥其一貌——那个众小散追捧、传颂大庄的时代毕竟远去了。

　　世纪证券高级区域经理、资深投资顾问管旋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分水岭大约是在2004年，在此之前，由于市场不完善和监管的缺失，A股市场坐庄风气盛行，控盘某只股票，反复炒作。

　　当时也出了很多后世流传久远的大庄家，成为那段历史中独特的风景。

　　近年来股市进入了混庄时代，由于法律限制，单一机构或个人很难实现绝对控盘式坐庄了。

　　“流通股达到5%就要求举牌，有些庄家利用马甲账户控制到20%至30%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像吕梁当年那样，控制中科创业90%以上流通盘的筹码，唐万新的德隆自己持有‘老三股’流通筹码90%，根本不能想象，也做不到。”

　　管旋还表示，“现在庄家已经不能和之前的坐庄相比，坐庄的更多是利用资金优势吸引跟风，反复挂单撤掉，不以成交为目的，或者将股价封在涨停板上”。

　　5%，意味着一条红线，超过它，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管者严密关切。“与草莽时代大庄家的张扬相比，如今坐庄手法更隐蔽，庄家也更低调。徐翔出事前大家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管旋认为，现在超级庄家之类的案件减少，得益于中国年轻的资本市场的不断完善。

　　梳理中国资本市场的25年庄家路，也在印证同样的事实：基本上每一个资本系的倒下，都会推动资本市场制度的一次革命，法治的一次完善。

　　蛮荒时代

　　说起资本市场的教父，许多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管金生。

　　出生于江西农村的管金生发家在上海。1980年，邓小平视察上海时对知识界提出的东方华尔街构想表现出极大兴趣，得知此消息的管金生极度兴奋，于是上万言书，力陈创建中国证券市场的重要，并请愿第一个试吃螃蟹。这个建议被采纳，试点得到批准。

　　于是，1988年，万国证券创立，管金生出任总经理。

　　管金生挂帅的万国成为最早的开拓者——上交所建立的过程中，交易规则、人员培训，几乎都是万国一手操办;深沪两市的异地交易由万国率先开通;万国最早在国内推行和实施无纸化交易。

　　万国的一位员工说，他很惊讶监管部门怎么会简单地把万国提出的建议写入监管条例。

　　管金生的目标是，打造中国的美林。

　　“那个时候管金生可谓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万国证券一度占国内上市公司70%的A股交易量和几乎全部的B股交易量。”即便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提起来，管旋的口气里仍是叹服。

　　然而，“327国债事件”彻底埋葬了这位“伟大的教父”。

　　1995年2月23日，载入中国资本市场史册的一天。这天资本市场展开大厮杀，管金生看空国债期货，成为空军总指挥。在中经开公司大肆逼空万国证券、万国同盟军辽国发突然倒戈改做多头之时，“327国债”一路上涨，万国面临巨亏危机，管金生决定孤注一掷，在休市前的最后8分钟砸出1056万口卖单(面值超过2000亿元)。

　　上交所随后宣布最后那8分钟的交易无效，认定万国证券为影响当日结算价而蓄意违规，即为震惊全球的“327国债事件”。

　　管金生后来从损失惨重的万国证券辞职，不久之后被判入狱17年。管的折翼也是万国的滑铁卢，万国证券随后与申银合并为申银万国证券。

　　“这些都是历史，现在已不可能做到，如今从证券公司到交易所早已实施隔离墙制度。”管旋分析说，“327国债”发行总量380万口，一半在老百姓手中，现货交易最多不过200万口，万国证券下单量足足超过市场流量的20倍，这显然是存在交易系统监管漏洞的。

　　随后的1995年3月24日，上交所就发布了《关于加强国债期货交易监管工作的紧急通知》，证监会、财政部颁布了《国债期货交易管理暂行办法》，中国第一部具有全国性效力的国债期货交易法规就此诞生。

　　“从万国的成立，到法规的完善，管金生的影响都显而易见。”管旋评价他的前辈说。

　　草莽时代

　　在那个规则缺失、群雄并起的时代，同样出身草根的朱耀明也曾经是个风云人物。

　　早年的积累经过几个阶段，一开始倒腾国库券，身家步入百万行列;后来倒邮票，资产上千万;进入资本市场后，以打新股起家，5年之后，身家数亿。

　　“股价为他而动”，后来对朱耀明的评价中，这一句令后人侧目。朱参与炒作过百科药业、凯诺科技、爱使股份和南方建材等多只股票，手法在那个年代极为常见——设立数千个账户，操纵交易价格。

　　后来的庭审文件揭露，朱耀明派人到安徽等地的偏远农村大量收购身份证，然后拿到各大营业部去开户，他作为幕后黑庄操作这几千个账户。洗盘时，通常用若干账户大量挂出卖单，同时又操纵若干账户买单，大量吸纳筹码，最后利用资金和持股集中的优势快速拉升股价。

　　管旋告诉法治周末记者，那时候的大庄家都控制着大量的马甲账户，通过收购身份证来开户是庄家最常用的方式。账户数量越多，账户交易金额就越小，就越不容易引起监管部门的注意。“看起来每个账户都像是散户，其实都是一个人在控制。”

　　没有人知道朱耀明有多少坐庄知识是学习了他的前辈，还是在那个环境下的无师自通。

　　不过，富有传奇色彩的超级庄家吕梁在早几年前就娴熟地在运用这种办法。

　　吕梁对大盘的控制非常细致，指令下达给操盘手时，精确到每天的何时控制在什么价位。他告诉下属，每天拉升股价不能超过7%至8%，以免引起监管部门的关注。

　　另外一个流传久远的事迹是，后来被称为“中国第一操盘手”的丁福根当时是吕梁的下属，他答应在吕梁新婚之日送给他一份特别大礼，2008年2月18日这天，中科创业的收盘价恰好停在了72.88元(妻儿发发的谐音)。

　　同样是从法庭审理文件中，人们后来得知中科创业股票操纵案中，吕梁一方利用的股东账户即多达1565个。吕梁向证券营业部门大量收购身份证和股东账户卡，每套190元。他的一名下属后来供述说，有一次受命去收购这些东西，带回了两个大旅行箱的证件。

　　吕梁后来亲口向媒体承认，他是中科系从大牛股到大崩盘股市世纪悲剧的总导演。

　　中科的崩盘毫无预兆，在创下连续22个月持续上涨的奇迹之后，在世纪开年的圣诞节突然下挫，一头摔倒在跌停板上，随后连续9个跌停板，中科50亿元的市值瞬间烟消云散。其他中科系的股票也受波及上演跳水惨剧，此后中科系轰然倒塌。

　　2001年，吕梁被北京警方抓获，但是几日后，他从被警方监视居住的住所中消失，神秘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随着草莽时代的终结，证券市场的监管也在逐步完善。

　　“大概是从2008年之后，对于开户的管理更加严格和规范了，不能再仅用身份证或复印件，而是现场或视频核实身份和开户意愿后才能开户。”管旋说。

　　券商倒闭潮

　　在那个草莽时代坐庄呼风唤雨的，除了个人，还有券商。

　　挪用客户保证金是很多大庄家惯用的手法，例如1996年、1997年君安证券坐庄四川长虹，主力及其跟随部队盈利超过40亿元。为了坐庄，券商挪用客户保证金，涉及资金共几百亿元，给客户承诺的年回报率低的在6%至8%，高者超过15%;还有国债回购资金超过1000亿元。

　　作为中国曾经最显赫的证券公司之一，南方证券在2004年初的倒掉，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挪用客户保证金。

　　当时南方证券的执掌人正是有证券猛人之称的阚治东，他炒作陆家嘴股票被罚5年市场禁入的期限刚到就出任此职。

　　当时南方证券已连年亏损。2003年10月，南方证券爆发信用危机，其时南方证券的客户保证金存款规模达到80亿元，委托理财规模也约为80亿元。在融资请求被拒绝后，阚治东“拆东墙补西墙”，大量挪用客户保证金用以偿还理财客户的投资本金。

　　2004年1月2日，由于挪用客户准备金高达80亿元以及自营业务的巨额亏损，中国证监会、深圳市政府宣布对南方证券行政接管。

　　猛人阚治东黯然离开，随后曾被警方带走调查，后被控操纵股价，但最终起诉被撤销。

　　被认为是朱耀明整“没”了的新华证券，也是同样的问题。

　　朱耀明参股新华证券后，利用其实际控制人的身份，违规挪用客户保证金作为炒作股票的资金来源，使新华证券最终被证监会撤销。

　　更为典型和具有深远影响的是华夏证券案，在1992年至1999年期间，违规挪用客户保证金数额高达57亿余元，用于违规自营，造成亏损。在2000年至2004年间，又通过借债的方式弥补挪用的客户保证金及其利息。2005年，华夏证券的证券许可业务被中国证监会撤销。

　　那个时期挪用客户保证金是如此普遍，以至于在唐万新的德隆系中，这只是泯然期间的一个小问题。

　　资本大鳄唐万新曾经是最显赫的大佬，创下资产过千亿元的德隆帝国。唐万新的庄也坐得霸气，自1996年起，德隆系股价一路狂奔，三驾马车的涨幅全数达到10倍以上，令整个股市瞠目结舌。

　　为保证坐庄炒作的资金，德隆挪用保证金、挪用信托资金、非法融资，陷入恶性循环，最终因资金无以为继而导致全面崩盘。

　　在一大批券商倒闭潮中，监管方显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2005年，开始实施第三方存管，即客户交易结算资金不再由证券公司存管，而是由作为银行的第三方存管。这样，资金调拨就无法通过券商的财务系统运作，而必须经过与银行的认证与接通。”管旋解释说，银证分离基本隔绝了过去盛行的分仓坐庄的空间。

　　2005年，证券法大修，重要内容之一便是加强对证券公司的监管，同时完善证券发行、证券交易和证券登记结算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