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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厕所革命:马桶上的农村意味啥

2015-11-11 11:29:29       来源: 百度百家    作者:王如晨

  有一个城里MM,跟着凤凰男第一次回农村老家。家里没厕所,一个大娘自告奋勇带MM去“解手”。大娘带着MM走过房前,穿过一道土墙。大娘指着辽阔原野说,闺女,你随意,你随意,这会没人来。

  媳妇第一次跟我回山东老家,立刻换了我一双布鞋,拉着地派车跟我到地里去拉棒子秸了。看着美丽田园,一个地说,恩,你们这里农村还行啊。等到上厕所的时候,她一下惊呆了。我记得她进去没几秒钟,马上吓了出来,一脸恐惧。

  我家厕所并不那么吓人,但绝对颠覆了她的印象,甚至颠覆了她对整个山东的印象。不过,后来我们坐汽车去济南时,在鄄城汽车站女厕经历了一下之后,她已经原谅了我家的茅房。她说那是她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我跟她说,中国农村县城汽车站厕所,可能是人类社会最恐怖的事。因为,县城汽车站人流量大,短暂停留,又都是农民朋友,你要他们在厕所里讲究姿势,大小都瞄准,那不可能,都急着回家、出门。。。。。。

  不过,从此以后,媳妇回老家已算很可以的了。当然,即便如此,她上茅房必定会拉上我。冬天的话,我得在门口站岗,还得唱唱歌。王小甜长大之后,她自称胆子大,不怕不怕就不怕。第一次也是有些恐惧。如今的话,她要我站在她一咳嗽我就得立刻应声的范围,口哨、唱歌、讲故事少不了的。

  农村茅房的人生真难熬啊。别跟我说你们那里高大上的农村。农村不一样嘛。

  所以,习大大一句“农村要厕所革命”,其实很能迎合我这样的农村人的心。

  这个并不一定说是多么“革命”。不要给把革命等于想当然的“进步”。农村,过去人的生活方式与土地关联很紧。除了在院落里的活动之外,大部分时间,解决内急问题,都在房前房后,树林,地里。庄稼高的时候,上大号确实很方便。实在太方便了,每次甚至都充满感激——当然得在带手纸的情况下。。过去纸张不多,反正我见过各种武器装备,就地取材,那个丰富。。。。。。。。。(此处省略1000字肯定没问题)

  所谓“农村厕所革命”的“革命”,不过是一种美饰说法。

  农民家的茅房,确实需要改造,尤其是我们那里的。但过去并不怎么需要,或者说,有些多余。

  过去,这种改造的动力不足,源于农民与土地的关联很紧。除冬天外,他们大部分时间在户外、院外。他们大都在地里劳作、逡巡,或者在各地打零工。家里的茅房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属于那种缺了就出问题的东西。跟你们城里不一样啊。而且,在农村,到谁家上个厕所都不是个事儿。再说,刚才不是说了,如此辽阔的大地,天下无处不可厕,一边**,一边眺望天空,或者看着四季田园,微风习习,小鸟啾啾,多美啊。而且,上完之后,如果大号,用脚踢几个土坷垃掩埋,很漂亮,做个记号也不会让人踏地雷。各种小动物、小生物很快就给分解掉;小号的话,阳光洒过,很快了无痕迹。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情况下,你在院落里建什么漂亮的马桶,不是浪费吗?

  当然这是过去,如今,农村越来越像是城市的巨大赝品,新时代的农民观念变多了。虽然许多没有马桶,厕所却是日益么么哒。年轻的农民还很以这个、洗澡间为荣,少年相个亲,如果女方打听到他家只有空荡荡的院子,没有洗澡间、车子、网络,那是想诚心不想在一起。

  这样,你要还是过去令人恐惧茅房,那可能没法过的。这啥法呢。农村现在也是很功利的,很现实。

  这背后的现实变迁、观念变化,跟中国农民与土地之间的关联越来越疏离有关——虽然还无法彻底离开,但是土地已经不是他们真正生存的根本。这是一种讽刺,但也很无奈。

  你只有在农忙的时候,才能在地里看到中国农民,许多时候,地里杳无人影。农民院子里的家什,尤其是地里用的家什,已经没几样了。镰刀不见了,斜铲不见了,铁锨、抓脚头难见了,以前小孩子常常爬来爬去的石磙也不见了。我们只有在丰收时节,人家墙上挂满新收的玉米棒子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里还是农村。

  留守的人们,在院落、房子里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多,地里的活动越来越少。这时候的茅房,已经成为关联很紧的所在,真正成为“厕所”了。

  一旦这种关联紧密,农村、农民的露天茅房,就变成所谓“厕所”,带有更多私密性,而且与居所的关联更紧,它将变得更加实用,“环保”、“卫生”。同时,一定也会融入更多审美特征。

  如此,中国农民的“厕所革命”,其实就带有一种迎合社会生活变迁的用意了,确实与眼下的趋势吻合。

  但是,一个为习大大命名的“农村厕所革命”,如果只是迎合趋势,而无法称为一种运动,并与执政理念关联,“革命”一词的力量就会跟弱。

  最直接的执政理念,你能想到什么呢?我立马想到的是“美丽中国”概念。这是习大大两年前命名的一个词汇,曾经激发一段资本市场行情,就连搞城市绿化的企业,股价都大涨。

  当然还有伟大的“中国梦”。但相比前任提出的“和谐社会”,“中国梦”太侧重民族意识的激发,侧重一个大国复兴的愿景,很难一下具象化。其实,提的更早的“美丽中国”,相比来说,虽然更多指向一个国家的面子、环保、和谐,但词汇的表层更重。

  “美丽中国”是可以容纳一个“农村厕所革命”的。美丽不止于容颜、乡村表层的容貌与风貌,乡村健康与卫生,甚至涉及举止与礼仪层面。

  我还想到70多年前的另外一场涉及运动:国民党统治时期的“新生活运动”。这个运动同样也是想通过表面的市容、乡容之清洁,革除各种生活陋习,树立全国民众新风,尤其谨守秩序,来“改革社会”,复兴国家和民族意识,具备所谓“国民道德”和“国民知识”。它的逻辑是将“礼义廉耻”(四维)与老百姓的“食衣住行”结合。但是,国民党对中国农村没有多少实际的统治力,它是一种精英统治,党员的基础很难触达穷苦民众。而且,那年代,生存都成问题,何来举止容貌。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这个确实有它的道理在。如果中国老百姓富裕起来,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消除了后顾之忧,整个群体的道德水准,自会有提升。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也是一种进化论。

  不要说近现代、当代的中国人,古代的中国人也是副词。古代人有好多表达厕所的字,但整体比较委婉。因为语言文字有一种雅化的作用,把一件尴尬事说得特别委婉、漂亮,甚至把灾难事也变成一种美丽的东西。

  表达“厠所”之“厕”,早在汉代将有了。也有“圊”、“溷”、“圂”等。《说文》云:厠,淸也。这个既是音训(读音),也是反训(侧重意义)。类似《说文》对“乱”字的训释:乱,治也。《徐鍇曰》厠古謂之淸者,言汚穢常當淸除也。

  厕的本义,应是两岸夹水。古代厕所,应该也有排污与处理的简单功能。我们说厕所为“茅房”、“茅厕”,跟古代搭建的材料有关。《左传·成公十年》记载过,晋景公“将食,张,如厕,陷而卒”,饭前肚子涨,上茅房,结果掉粪坑里,淹死。可以想见诸侯国君的粪坑多么大,多么深。

  贵族厕所肯定很讲究。书里“如厕”也叫“更衣”,是因为上厕所后,在里面确实需要换衣服。富豪石崇家的厕所“有绛纹帐,裀褥甚丽,两婢持香囊”,上完厕所,就要换新衣服。廷臣刘寔没见过这么牛逼的符号,以为不小心进了石崇卧室,很尴尬。《世说新语》里,东晋将军王敦,第一次到媳妇武阳公主家,如厕,看到放着枣,以为这么富有,厕所里也供应水果,就吃了,后被提醒那是用来塞鼻的。出来后,仆人端来洗手水,他就喝了。

  你在美国早期的小说里,在中国80年代的电影、小说里,也能读到这种尴尬事。小时候看陈奂生上城,那种尴尬就是。面对一个快速变化的时代,过往的人,不要说普通老百姓,就是贵族也未必适应。现在你去五星级宾馆,装潢精美的厕所,已经很自然,但你让内地没出过门的普通农民进去,他真的可能不敢坐马桶。有时候,我们甚至在地铁里,都能看到那些纯朴的村人不敢坐下,那里明显有许多座位,这是一种心理的不安。

  日本人特别细致,专门开发了音乐马桶,每逢你坐下,或起身,必有一段音乐,掩盖马桶里的各种声音。

  绕开写这些,是为了说明这个时代在变化,人的思想意识、举止容貌、日常行为,会随着物质生活的提升而变得整洁有序,相对更为自由。“厕所”也在不断变化,并带动人的精神变化。人类正不断将厕所变成一种非常自然的值得溜达的生活场景之一。现代的厕所已经功能繁复,不但有多样的文化符号,也催生了许多商业模式。你知道某家知名的新媒体广告公司,就是依托它发展起来。厕所不但是生活场景,也是媒体平台了。

  然后,再反过来看习主席将此定义为“农村厕所革命”,我就觉得这种表达,一定有某种掩饰的生活改造用意。说得大点,是跟中国农村老百姓的生活提升有关,甚至可以说是一项涉及当代农村的“新生活运动”。后续我相信会有一种宣传民众生活风貌的跟进。

  事实上,一年多来,至少在山东农村,我看到过“刷墙运动”。就是将普通村落里沿街的房子墙面涂成红色或其他统一的颜色。我妹妹家村子就是如此。母亲告诉我,这是乡里要求的,不要显得脏乱差,还要评选精神文明村。

  这不跟城市里陈旧商品房通过刷墙穿新衣一个样嘛。你可能不知道,2010世博会前,上海曾花了大约110亿元人民币,将上海关键街道,尤其是临街的楼房、围墙都给涂了新颜色,显得一派整洁。面子工程也是要的嘛。

  当然,我相信,农村的厕所绝不是为了单纯追求美观,以改变人的精神面貌。我相信,“农村厕所革命”,一定还有提升健康、卫生,防止地下水污染的用意。

  过去,农村厕所里的粪便,都是上好的肥料。为了积粪,几乎每家院落里,还有一个小粪堆。说是“粪堆”,其实不是粪,就是日常的杂料,泥土混成的土杂肥。过去,父母与哥哥,秋收时经常拉粪,我也拉过。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考完,一名女生到我家来送东西,我正光着膀子拉粪。过去农村还有“拾粪”的,主要拾取猪样的干粪,给庄家、蔬菜拦肥。我也拾过许多羊屎蛋,哈哈。干粪球并不怎么臭。

  但是,这种没有处理过的人类、牲畜粪便,以及农村院落累积的各种杂物,过去很容易处理,直接拉地里去。但是,20、30年来,农村化肥用得越来越多,家庭院落的土杂肥越来越少。再加上现代农村受工业化影响很重,周边几公里几十公里内都有许多化工厂之类,农村的土地被污染严重。是的,农民与各种生技、生化等工业片接触越来越多,中国土地面临越来越多的威胁。

  过去两年,山东农村土地、地下水遭受化工厂污染的报道持续不断。我也咒骂过那些无量的工业排放。最近,山东临沂也爆发了增长与环境污染的矛盾话题。这是一个时代的变迁,这段历程中国也没能绕过。中国农村、农民、土地都是工业化的牺牲品。未来的城市化、城镇化,都会持续加重这一危机。

  习近平说的“农村厕所革命”,我的预感是,它就是所谓“中国梦”、“美丽中国”概念下的细分运动,从农村厕所改造入手,是个抓手,能为城镇化运动铺垫理念基础。当无数的农民都用上马桶时,你还发愁他不情愿上楼,不情愿住进小区?

  我再说得白一点,“农村厕所革命”,这个里面,有一种土地置换的逻辑。为什么呢?

  继续听我说。这与农村的基建有关。你总不能让农村家家建了厕所之后,马桶里的东西就流向院落吧。这个需要有地下排污管道,还得有集中的化粪池,还需要污水处理体系,否则,这个不会有效果。

  中国农村,大部分地区都没有这种基础支撑。你想偷个阴井盖,得到镇子上找。村子一级,许多地方当然铺了自来水管道,但排污管道的建设可能比自来水管道还复杂。

  我想说的是,所谓“农村厕所革命”,一定会演变成一次中国农村巨大的基建运动,并带来商机。它直接关联着仍在不断强化的“城镇化运动”。

  想想看,如果每户都改造厕所,会有多大的链条商机。我替卖方分析师理想化地简单统一一下:1、中国有6亿多农民,新一代农民家庭,三口、四口之家居多。没儿子的还是努力地生,但动力已经不如多年前。到民政、户籍那里去查一下,就能统计出农户规模;2、每个普通马桶、各种材料与部件,厕所里一般可能有其他设施。

  前日有报道说,2014年,中国政府为农村每户发放800元改造费。你按1亿农户计算,就是800亿,哪怕6000万户,也是480亿元。问了家里人,从来没听说这补贴。这说明,一定有许都给截留的。省一级政府部门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当然各地农村基建有许多不同;3、各农户排出的粪便,经过下水(污水)管道,需要集中到“化粪池”,这类不但需要集中建设,一定也会是标准化的建设。农村那么大,要是让村级自我选择,肯定是个笑话,很多农民恐怕也不明白,大小便还要“归公”。

  排污管道与化粪池的建设,只是一段基础。但这里面涉及很多设备、管道、管网等基础建设;4、然后还要打通与各镇、县两级的县政污水管网的连接。如果每个镇都独立建设,散乱排污,不但浪费巨大,一定也会出现环境问题;每个环节当然都会涉及建筑行业、市政工程领域。这里面有比较大的基建商机。为追求效率计,可能根据区域,选定有资质的供应商。

  我相信会有补贴下来,但当地财政如果不支持,这个肯定落实不下来。这个确实不是中央补贴每户800元就能了事的,光买马桶确实没用。我没法计算具体的数据,反正基建商机来了。

  当然这只是理想的说法。中国人很聪明,刷墙能刷出“美丽中国”,厕所改造一定也会有无数的面子工程。想通过厕所改造中国农民如厕习惯、乡村生活方式、思想观念,实在太难。一旦涉及使用成本(用水用电啥的),就更不要指望立马见效。

  也许会有各种简易的农村厕所改造方式,未必成为一个个大规模的基建工程。我看到市面上有许多简易的农村马桶。但是,如果不能将每户排污关联、集中处理,这种排放会给普通农民带来不便,最后一定会流于形式主义、面子工程,劳民伤财。我觉得,合理的改造方式,不要期望立刻能跟城市网络直接关联,而应该继续围绕土地、农田建设做文章,在田间设立集中的处理,既可做农杂肥,又可以清洁环境。一旦有可行的标准方案,会很有效。它能强化人与土地的关联。

  农村的生活虽然变化很大,要想从茅房“土坑上的中国”齐刷刷地过渡到一个“马桶上的中国”,确实挺难的。

  但是,无论如何,随着生活变迁,尤其是人的意识变化,当然还有隐形的强制改造——比如粗暴的赶农民上楼的新农村运动之类,农村厕所改造肯定是个不可逆转的趋势。

  “农村厕所革命”,无论最后成效如何,都会是一个以小见大的革命运动抓手,“马桶上的中国”一定会实现。它与农村其他基础建设,如自来水、道路、电力、各种通信与宽带中国网络之类,会扮演城镇化城市化运动的先行军,也会扮演改造农民思想意识的力量。无论从哪个逻辑上看,它都带有新农村的概念,也是新生活运动的象征,一旦渗入无数农村的意识之中,整个社会生活又会发生巨大变迁。这个过程一定很久,但一定会到来。

  当然,一定会有更多的失落与不安,怀旧那是自然的。因为,“马桶上的中国”,意味着,无数的中国农民将会因一种集中的力量改造,新一轮思想运动到产业技术革命,也包括许多诱人的农村商业化潮流,一定会波及到整个农村的生产方式以及农民的生活方式,那时,农民就不再是农民,农村也很称为农村。即便它能消除、规避眼下城市化的危机,也很难城市化、城镇化带来的各种病痛。因为,土地一定会在这个过程中流转、置换,生活的便利给了农民,农村、农业的多样性,古老乡村文化的多样性一定会消失在。

  这也是我对“马桶上的中国”的一丝忧虑,一种可能毫无意义的遥远的忧虑。有些部分一定是多余的,甚至有些杞人忧天,但我也相信,有些忧虑一定会成为未来一国的心病。因为在中国,一旦一种东西被标榜为“革命”或运动,改造环境的同时,一定会把无数人内心最丰富的记忆给格式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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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蔡薇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