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初五,浓郁的节日氛围开始消散,村里的年轻人们不再彻夜狂欢,吆三喝四的酒令声也悄然匿迹,他们开始沉下心谋划新一年的生计,打点行装,告别家人,再次踏上南下北上的谋生路。而在村西头的堂叔家,父子俩正剑拔弩张,互不相让,争得脸红脖子粗。没错,去年父子俩为堂弟的婚姻争执,今年的矛盾焦点却集中在还要不要种地。
要不要种地:老中青三代观念碰撞
堂叔今年60多岁,作为一个传统的老农,种地已经被他当成了终生的职业。当从儿子嘴里听到不想再种地时,老爷子立马火了:“当农民不种地,那还叫农民吗?我种了大半辈子的地,没从黄土疙瘩里刨出过啥宝贝,也知道种地赚不了钱,可咱是农民,啥时候都不能忘了本分!”
而堂弟反对继续种地的理由也很充足:父亲年纪大了,不仅自己家有8亩多地,还包了别家大概7亩多的地,合起来十几亩,收麦子的时候还好些,收割机一来,两三天就能收完。但是收玉米就不一样了,不忙上个十天半月完不了工。前几年父亲的身体不错,十几亩地还能料理,可去年老人生了场大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堂弟不得不请假回来帮着收秋,请假就意味着要被扣工资,去年他请了20天的假,损失了4000多元的工资,再加上来回车票、在家的开销,1万块钱就这么没了。“我们家秋季每亩地大概净收入500元左右,这十几亩地的收入还不抵我的损失,你说有必要接着种吗?”
记者老家是一个传统的农业村,乡亲们的家庭收入大多还是依赖外出务工,堂叔父子为种地引发的分歧,近年来在村里并不罕见。堂弟介绍说,村里几乎80%以上的家庭都有这个问题,只要掰着手指算算账,就知道种地不如打工划算。可堂叔这代农民对种地有着特别的感情,农民就要种地的观念已经在他们的意识里根深蒂固,而像堂弟这种年轻人很早就出去打工了,根本对种地没什么兴趣。当然,其中不乏一些经济条件较好、有想法的年轻人对种地有几分热情,但为数不多。
如果说老年农民是难舍种地,年青农民多不愿种地,那么中年农民则是有心无力。
自从家里老人过世后,李国印就带着妻儿离开家乡,在广州一干就是5年。临走前他把自己的6亩地托付给哥哥耕种,只在春节回家时结算一下租金。“要是近,这地我怎么也要自己种,农民哪有不种地的,可是眼下没法子啊。”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叹气道。
地要怎么种:规模经营VS现实困顿
就在堂叔家为要不要种地争得不可开交时,在村南头的李二雷家,则是另一番景象。30多岁的李二雷一手拿笔,一手拿计算器,正同父亲说着今春小麦的长势,预估他流转的150亩地夏季能收入多少。
李二雷是村里有名的致富能手,初中毕业后,他未能考上高中,转而学了一手焊工技术,在家人资助下,自己在村里开了一家装修门店。这几年村里人外出打工手里攒了钱,开始翻盖房子,李二雷因此赚了不少钱。
对于地要不要种这个问题,李二雷从未纠结过。他说地当然要种,但是像过去那样零碎地种肯定不行,“规模太小、地块分散,见不了效益。”一次偶然的机会,李二雷听村主任说起国家现在开始鼓励规模经营,于是他动了心,凭着和村主任不错的交情,他请村委会出面,帮着流转了乡亲150亩地,经营了2年,两件事让他很是犯愁:一件是这150亩地无法集中连片,导致机械作业开展效率很低;还有一件是有的地四至界限早已模糊,所以收播季节经常弄错地边,为此没少跟人吵架。
像李二雷这种有了明确想法的人,在村里并不多见,更多的是有了模糊的规模经营意识,却无从下手。
李爱军中专毕业后,常年在上海、安徽等地打工,从事电路架设维修工作,是个标准的蓝领,听闻记者回乡后,他第一时间找上门来,想向记者了解一下农业经营方面的政策。他和李二雷一样,认为肯定不能继续一家一户种,但是搞规模经营有两个难题:发展什么产业好?怎么实现土地集中连片?他也想过种粮,可种粮虽然省事,但效益低,最关键的是土地不能连成片。“现在村里最缺致富带头人,这几年村干部大多也在外打工,谈不上什么向心力凝聚力,所以全村基本是一盘散沙,不管做什么都很难。” 李爱军很无奈地说。
关于进城:非要退地,可以不进
大年初二,记者按照惯例来到干爸家拜年,巧逢五六位附近的邻居前来串门。其中几位也是在外打工,年前才赶回家。闲谈时,当记者问起是否愿意进城生活,当上市民时,几位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城里人没那么好当的,一睁眼,什么不要花钱?我们没个正当职业,拖家带口,不是闹着玩的!不如趁着年轻,多赚点,在老家盖栋两层小楼,再买辆车,家里还有地,生活多自在!”在外务工十年的李广伟快人快语道。
李爱军倒有变成城里人的想法,最近也一直想在市里买套房子,可他担忧的是,一旦进了城,成了市民,政府会否收回他的耕地、宅基地。“虽然国家现在不会以这个为进城落户的条件,可政策也说了,进城落户农民是否要有偿退出土地,还要进行试点。”经常看新闻的李爱军忧心忡忡地说。
听到李爱军的疑虑,其他几位也纷纷说道,本来对进城就不怎么热衷,如果非要退地,城可以不进。但他们也表示,要看这个有偿的限度,如果不能保障全家的生计,那绝无可能。
“别说我们这些家里条件不咋样的不想退,就是家里条件好的,想让他们退地也难。”李爱军接着对记者说,村里的李自安就是个典型。
李自安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转业军人,上世纪90年代就把全家的户口迁到了市里,现在全家人早已在市里定居,多年也不回来一次,家里四口人的地交给了亲戚耕种,虽然每年给点粮食充当租金,可由于家庭条件好,他并没有按约定收取,尽管根据《农村土地承包法》的规定,承包期内,承包方全家迁入设区的市,转为非农业户口的,应当将承包的耕地和草地交回发包方。可当村委会找到他时,他仍是二话不说拒绝了。即便是有的人家出钱买他的宅基地,他也没答应。“家里的地和房子都是祖产,再说我也不缺这点钱,就当是给后辈留点念想。”李自安说。
“在咱们这里,推进城镇化,以农民退地为前提,很难行得通,年轻人虽然不愿意种地,可你要他们让出来,他们也未必同意,更别提爱地如命的老农民了,那更是一点可能都没有。”村党支部副书记李世涛特别提到了李小毛,他笑称这可是村里有名的“老顽固”。
65岁的李小毛现在日子最舒心:大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漯河,二儿子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郑州,现在都已成家,儿子们很孝顺,逢年过节钱物从没断过,老爷子身体硬朗,吃穿不愁,可不羡煞旁人!可年年过节,父子三人总会为一件事闹得不欢而散:儿子考虑父亲年纪大了,想将他接到身边照顾,可回回都被拒绝,老人啥都舍得,就舍不得家里的地。为此,父子三个谁也说服不了谁,儿子埋怨父亲不懂他们的孝心,父亲苦闷儿子不解他的心思。
短短几天的假期,在走亲会友中,乡亲们对土地的态度给记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记者的家乡是位于豫中的一个小乡村,秋播小麦夏种玉米的传统已沿袭了几百年,家乡父老们向来对土地珍而重之,土地撂荒现象从未发生过,随着城镇化、农业现代化步伐的加快,以往一家一户传统的土地经营模式显然难以为继,然而,要想有效实现土地规模经营、顺利推进城镇化建设,诚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