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27 10:13:19 作者: 京华时报
杨绛先生去世,可以说是已近天年。生命有其自然的旅程,杨先生当然也必然要离开这世界。20世纪已经离我们远了,其中的那些人物也在走入历史。在两个亲人故去后的很长的岁月,杨先生应该很寂寞。现在她离开这纷扰的世间,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我们所不了解的另一个时空,应该能够和他们团聚。杨先生去了,但她的精神和著作还能让我们受到启悟。
杨先生当然是和钱钟书先生并提的,他们都是既深入了西方文化,又有深厚的传统根基的人物。但无须讳言,钱先生在现代文化史的独特而超然的地位和传奇般的天才让杨先生也成了舆论场始终关注的人物。杨先生自己的工作也是不得了的。当年杨先生的剧作在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就红极一时,相当流行,当时不少人都是只知杨先生的。作为剧作家的杨先生在那个时候已经展现了无可争议的才华。而她的小说创作也有独到的贡献,《洗澡》当然是关于中国五十年代初的知识分子生活的独到的深入描述。《倒影集》中的短篇小说也都有自身的特点。作为小说家的杨先生的作品比她的戏剧更能传世。
而杨先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其实是她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散文,从《干校六记》《将饮茶》《杂忆与杂写》到《走到人生的边上》《我们仨》都是杨先生给世界的见证和思考。作为散文家的杨先生是留在普通人印象中最深切的。而作为外国文学和翻译家的杨先生的贡献也很重要,她的《吉尔布拉斯》和《堂吉诃德》的翻译都是她留下的宝贵的遗产。杨先生的才华和见识也足以让她和钱先生并立。钱先生曾经有诗说得很通透:“自笑争名文人习,厌闻清照与明诚。”他们对人生看得透,也是现代中国在中西之间的文化碰撞和交流中所孕育的最优秀的人物,显然不能用过去的传奇来对比或衡量他们。
杨先生另外一个贡献是在20世纪90年代之后系统地整理了钱钟书先生的著作。尤其是她主导的钱先生的中外文手稿的影印出版,给我们留下了探究钱先生的精神世界和他对人性的丰富思考的最直接的资料。这些手稿其实是一座让人惊叹的宝库,钱先生生前出版的著作可以说是冰山露在海平面上的那一部分,而这些今天看来篇幅巨大的手稿笔记,才是海平面下的巨大的根基,对这些手稿的研究才刚刚开始,并将会持续下去。
杨先生其实和钱先生有所不同,钱先生是智者,对人世间的万物都通达,他总是用智慧和学识来洞悉人生的一切。杨先生则对人性有更多的悲悯和理解,她对信仰和神秘的事物有更多的兴趣和关切。杨先生对人生的思考其实和钱先生是互补的,钱先生用理性洞察的地方,却是杨先生用感性来理解的。杨先生对人间万物其实有一种平淡渐近自然的感觉,对生活的一些事情并不轻易动心,也能超然面对生活的际遇。但她却又有内在的、不轻易表露的很执着强烈的一面。
杨先生对生死有极为深入的思考,也有极为深刻的了悟。她的晚年著作《走到人生的边上》题目当然和钱先生的《写在人生的边上》相呼应,却让人有全然不同的感受。所谓“边上”,都是对人生的通透的了悟。但钱先生的那部作品是中年人对人生的敏锐观察,那种智者的透彻里有对人性弱点的尖刻,而杨先生这部著作则是已经到了垂暮时刻对于生命的执着的追问和探究。钱先生当年好像洞悉了人性的一切,但杨先生告诉我们生命还有许多值得悲悯的未知。在钱先生情不自禁锐利的洞察之外,杨先生却在苦苦深思生命的意义何在。对钱先生,人性的一切都被看得格外清楚,但杨先生这里却有未知的神秘。钱先生告诉我们人生的虚妄之处,杨先生却感慨虚妄中的真挚。杨先生关于人生的思考,其实是很能打动我们的心怀的。可以说,杨先生是中国现代女性中不多见的把传统和现代融合得格外自然的人物。杨先生一生并不戏剧化,但她的人生和著作都是现代中国人精神世界的独特一脉。
我年轻时看杨绛先生的《将饮茶》,极佩服杨先生的见识和襟怀。里面的一个说法一直当座右铭:“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人生中都有七情六欲,自难免俗,但不能完全卷在其中,有这么点念想总会心安一点,可以稍稍看清人生百态。
杨先生还会继续启迪我们。
(张颐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