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08 08:19:49 作者:李育蒙
小时候,常常憧憬着长大;而长大后却又常常想去祭奠童年。
常说生我养我的地方,随着长大、外出,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忽隐忽现的地名,而一同模糊的,还有那些在市场化的道路上,消失的“民间人”。
走在乡间的剃头匠
很小的时候,每隔一个月,母亲总会让我剃一次头。那时候,我可烦剃头匠了,因为特别反感弄头发。但每次都拗不过母亲,剃头匠是个矮个子男人,腿脚不太好,但是周围人对他的剃头技术还是比较认可的,价钱也很合理。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叫理发师,所以就叫他剃头师傅。
每到月底的时候,他都会背着他那剃头箱来我家,箱子里面的工具也非常的简单,两把剪刀,一把剃须刀,还有个磨剃须刀的带子(具体什么做的我也不知道),每次给父亲刮胡子的时候,我都看他要在带子上抹几下,然后刮胡刀就变得很光滑。还有把梳得有些脏的梳子和充当刮胡液的肥皂。他还是比较看重自己的技术的,所以每次剪完发都会要我找出家里的镜子,仔细看看剃的满不满意。
那个时候村子里的大多都是找他剃头的。所以每次月底他来,村子里都会有些老人带着孩子围着他等他剃头。一来是他剃头的技术大家还比较认可,二来确实他剃头比较实惠,好像大概是一块钱的样子,后来涨到了一块五,那时候街上的理发店理发是五块钱。从小学到初中,好像都是他给我理的发。记忆中最后一次找他理发是上高中后,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不再找他理发了,都去专门的理发店,但是那次他来了我家,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了。最后理发的价格应该是两块钱。他虽然不太喜欢说话,但是也很乐意听我说些学校里的事,然后不时的会插上几句话,说说读书的重要性,说说农民的疾苦,还会比较他所见到的另外一些学生和我的差别。这一些那个时候我并不是怎么感兴趣。那个时候我也不会想到,自那以后,再见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那次在街上碰见他,已经认不出我来了。父亲说他患了“老年痴呆症”。一切熟悉的东西在他那儿都是那么陌生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剪刀,还记得自己会剃头。但是我却清楚的记得他的拿手手艺——平头和光头。他剃出来的平头,父辈们会开玩笑说完完全全可以放一盘菜,看上去特别平,光头也剪得特别光。他也很乐意给村里的老人刮胡子,并且是免费的。有时候遇上谁家吃饭,大家也很乐意让他吃,但是他一般不会免费吃,都会赠送给人一个“头”。这次再见到他,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或许就是时光太快,当父辈们变老、祖辈们更老的时候,作为我们,因为所谓的“忙”而错过了父辈、祖辈人生中最后的理性阶段。就像再遇见剃头匠一样,一个当初给你理发的时候都不忘要你好好学习的人,如今却变得那么陌生。不是你不认识他,而是他已经没有了和你交流的机会和能力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患上“老年痴呆症”的,或许就是因为不“动”了,这个病就会越来越严重吧。 等到我上高中的时候,街上的理发店已经很多了,价格也涨到了15-20元,这还只是普通理发,如果稍微做一下头发,动辄就上百元了。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很少来我们村了, 因为他知道年轻人大多不会让他剃头了,都去街上的理发店了,但偶尔还会有些老人要他来剃头。后来上大学后,暑假回家,几乎就见不到他了。那些昔日还会要他来剃头的老人,大多都不在了。父辈们和我们,也都是去专门的理发店,再也不会只剪平头和光头了。再次遇见他,就是研二寒假回家,在街上,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当村里人开始追求美丽的时候,当祖辈们陆续离世的时候,乡村已经就没有多少他的市场了。剃头匠会成为一个名词,留在乡村人的记忆里。就这样,随着时光的流逝,随着社会的发展,剃头匠,走着走着,就没了···
补锅修伞的师傅
“ 补锅底换底额!补锅底换底额!”我妈说,这是家里锅坏了,她最愿意听到的一句话。补锅的师傅是邻村的,但是隔一段时间,他也会背着他的补锅袋来我们村,小时候特别喜欢听他喊那句“ 补锅底换底额!”因为我总感觉他的口音不是我们那的,所以会很好奇。每次他来,村里人都会把家里坏了的锅,水壶什么的拿给他修。那个时候,特别好奇他的那个工具袋,觉得简直就是个百宝箱,里面什么都有。有各种各样的锅底,高压锅的、开水壶的;有大锅的,中锅的,还有小锅的。还会有一个像铁锹似的东西钉在地上,然后把锅倒扣上,然后开始剪掉坏了的锅底, 拿出新的锅底,用不知道什么胶给粘上,然后就是嘭啪嘭啪的声音,他开始固定锅底了。那个时候村里都是烧的柴,锅底都是熏得特别黑,虽然每次在补锅底前他都会用纱布使劲的擦,但是每次补完锅底,她的手全是黑的,这时候如果你站在他身边,他会把那些手的黑的锅底灰开玩笑地抹在你脸上,然后我们就都跑开了。新补的锅底和锅身明显不一样,两个颜色。补完后他都会舀上一瓢水看看漏不漏。价钱也不贵,加上锅底钱,也就几块钱。因为如果补锅的钱比买锅还贵,村里人是不会补锅的。
除了补锅,他还会修伞。哪家的伞支架断了什么的,都是等他来修的。如果不是涉及的换东西,他一般也是不会收钱的。那时候,村里人很好,遇上谁家吃饭,也都会叫他一起吃,还有专门为了补锅,特意给他做饭吃的。那时候每次在街上遇见他,都会叫他“ 补锅底换底额!”因为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看见我也会问“村里有要换锅底的吗?”
后来上了高中,读了大学,就很少见他了。大四那年寒假。在街上碰见他,自己租了一个门面,不再跑了。他还记得我,和他聊了聊。他说生意难做,现在村民都有钱了,锅坏了,伞坏了,也就都不要了 ,都去买新的了。所以他的店面,也不再只是坚守着补锅换锅底和修伞的生意了,也卖些日用品。而他自己没人修锅的时候也开始从事各种杂活,比如说帮人修房子之类的······
钢筋水泥家电日新的时代,雨伞不光只用来避雨,也开始遮阳。虽然用的人多了,但是好像真的没人需要修了。乡间的小路上,补锅修伞的师傅,也只有在脑海里,成为村里人不可磨灭的记忆···
流动的照相馆
小时候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追忆的影像。不像现在,似乎可以在朋友圈看着同学朋友的孩子长大。那个时候,农村的电都还不普及,更别说电子设备了。现在是数码相机、智能手机等等都能够照相、摄影和录像····而小时候的农村,要想留下一张属于儿时的自己的照片,就只能得到他的到来——流动的照相馆。
好像在我出生以前,流动的照相师傅,就已经奔走在了乡间。我姐大我近两岁,她一岁时候的照片就是流动的照相师傅拍的。第一次对照相师傅有印象大概是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候他来我家,奶奶要我叫他叔叔。后来知道,他是我奶奶的一个远房表侄。他梳着我不知道名字的发型,在记忆里那时候我就知道平头和光头,鼻梁很高,脸上很多肉,留个八字胡,总之,那时候觉得他长得比较难看。但是他每次来,我们都对他胸前挂着的机器很感兴趣。后来知道那叫照相机,是带胶卷的那种。每次来我家,他都会住上一段时间,然后给我家和村里人照相,收点押金。然后就去县城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又会来,把冲洗好的照片给我们,结清余款。那时候洗照片都的去县城,胶卷据说也很贵,不能曝光。相比于现在,遍布城乡的照相馆和各种电子摄影设备,那个时候照相机是稀有的,不像现在成为百姓生活中很常见的一部分。乡村的流动照相师傅,也就成了一段时光的见证者。
记忆中,奶奶曾对照相师傅说要给她提前照好遗照。据我所知,照相师傅之前除了给照普通照以外,也曾给很多老人照遗照,因为交通原因,有些照片还没送到老人手中,老人就去世了。或许也可以说流动的照相师傅也成了某些人最后时光的见证。后来,随着照相馆的普及和手机的日益兴盛,作为流动的照相馆,那些走在乡村里的照相师傅也失去了最后一块根据地。现在看着小时候他们拍的照片,其实技术真的不好,但是却给自己留下过最美的记忆。作为奶奶的表侄,曾听他对奶奶说过,如果奶奶过世了,他还是会和我们这些后辈联络的。可是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在奶奶的葬礼上,那是八年前了。之后好像就没有再见过他。血缘亲情,越往后越淡薄。后来听父亲说,他早就没有照相了,早就去广东打工了。那台相机,终究陪他走不到终点。
快门的闪动终究留不住时光,走在乡间的照相师傅,也就在社会高速发展的闪动中,走着走着,就没了···
时代在发展,城市不可避免的会冲击乡村,那些昔日的带着历史性味道的职业,终究抵不住市场化的冲击,很多从事这些职业的人会慢慢淡出了我们的视野或者改变他们最初的职业。他们也曾想过坚守,只是他们要面对的不是那个以前充满人情味的乡村。修钢笔的、挑货郎担的、收废品的、卖打白糖的····等等这些职业,终究会被遗忘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
最美的风景在于最普通人的生活。而我们的镜头恰好缺少对最底层人的普通生活的关注。这些普普通通的生活,曾经没有烦乱的欲望和欲求,没有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没有贪婪妒忌的盲目攀比·····而如今的高速发展恰恰缺少了曾经所拥有的那份——人情味!
愿我们的社会能放慢脚步,静静地看一看,每个人的普通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