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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心中既有一个布鲁克林,也有一个爱尔兰小镇

2016-03-16 09:14:02       来源: 澎湃新闻    作者:李昊

  “本片生动而准确地刻画了小镇青年背井离乡到大城市打拼的酸甜苦辣。只需要把爱尔兰换成某城乡结合部风格的小镇,把船换成火车,把纽约换成北京上海,把布鲁克林换成燕郊松江……瞧,连热心为你介绍家乡靠谱青年的父老乡亲都一毛一样呢。当艾莉丝说出“我差点忘了这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全世界小镇青年潸然泪下。”

  ——作者的一位朋友在微信朋友圈里高度评价这部电影

  

  《布鲁克林》电影海报

  电影《布鲁克林》

  今年入围多项奥斯卡奖项提名的的影片《布鲁克林》,或许是最能引发当下中国人共鸣的电影了。这部电影描述了20世纪50年代,一个普通的爱尔兰移民艾莉丝在纽约布鲁克林和自己的故乡——爱尔兰小镇恩尼斯科西小镇之间往返和选择的故事。

  小镇上的姑娘艾莉丝,因生计所迫,为了寻找更好的工作机会,离开了自己热爱的故乡,漂洋过海来到了大洋另一岸的纽约。经过一番努力之后,她逐渐在大都市站稳脚跟,开启了自己的新生活,并结识了意大利裔男友托尼。但同时,艾利斯内心深处对故土的怀念一直没有消失,亲情和乡愁一直让这个独在异乡的姑娘魂牵梦萦。后来因家庭变故,艾莉丝又短暂返回爱尔兰的小镇。在自己的家乡,她获得了社会认同和亲情环绕,母亲又极力撮合她和一位本地优秀青年的姻缘。艾莉丝面临着家乡小镇的亲人和异乡大都市的新生活、同乡青年和异国男友之间的艰难选择。

  最终,艾莉丝选择回到纽约。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她靠着纽约的典型的红墙上,目光温柔而又坚定地迎接着走过马路来的男友托尼。

  《布鲁克林》就像是写给故乡的情书,将全世界的小镇青年的乡愁一网打尽。故事的结局让人联想到春节期间频繁出现在文章里的那句“我们终究回不去的故乡”。

  影片背景是当年爱尔兰人移民美国的移民史。这在美国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篇章。由于一直受到英格兰的压迫,加之贫穷的生活,爱尔兰人历史上大量移民到美国的活动,一直没有间断。根据美国的统计,爱尔兰后裔的美国人达到三千五百多万,占美国总人口的11%,在欧洲各族裔中,爱尔兰裔是仅次于德国裔的第二大族群。爱尔兰裔美国人广泛分布在全美各地,产生了美国历史上多位拥有重要影响力的人物。

  

  爱尔兰裔美国人分布图

  美国最大的城市纽约,一直是欧洲移民前来的第一站。布鲁克林区,相比城市最核心的曼哈顿地区,生活成本更低,因此成为许多低收入移民的落脚之地,也成为全世界各国移民的大熔炉。尤其对意大利裔来说,这里是他们在纽约最集中的聚居地。影片中,艾莉丝就在这里遇到了意大利裔男友托尼。

  爱尔兰人的移民史,浓缩了美国人对欧洲旧大陆的深层次乡愁。对于艾莉丝这样的第一代移民来说,离开故土来到纽约,大多是生计所迫。影片中,艾莉丝在开往纽约的客船上,内心充满了对未来未知生活的不安。而到了纽约之后,故土也始终是她内心深处最重要的情结。移民们的人生,注定要在新的环境下被割裂,迎接新生的同时,也伴随着深深的焦灼。陌生的环境、孤独感、圈子的融入等,一系列问题并不是轻易就能克服的。于是,他们和故乡的亲朋好友的通信成了重要的慰藉。这场景似曾相识,即便如今网络和手机取代了纸质的信件,但每一个异乡人也都能从中产生些许共鸣。

  

  《布鲁克林》剧照:开往纽约的载满移民的客船

  全世界的故事

  爱尔兰姑娘艾莉丝移居布鲁克林的故事,在全世界都是普遍状况。正如《小镇姑娘》的歌词:“一个小镇的姑娘到了大城市,你一定听过这故事。”

  在世界各地,人口都从农村地区流向小城镇,再从小城镇涌向大城市。青年人更是城镇化过程中的主力军。我们看到各国的小镇青年,纷纷收拾行囊,背井离乡,去了纽约、巴黎,去了东京、首尔,去了墨西哥城和里约热内卢。韩国的一句老话简单明了:“爬也要爬到首尔去。”

  为什么大城市对人有着这么大的魔力?城市研究学者爱德华·格莱泽在其著作《城市的胜利》中,赞扬“城市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他提出,城市中紧密的人际互动,造就了城市的各种关联、协调和交流,进而产生了巨大的生产力和创造性。而城市衰败的原因也在于多样性的丧失:美国铁锈地带的城市之所以衰败,正因单一的居民结构无法产生创造力。而这是投资和基础设施改善所无法解决的。

  

  繁荣的大城市代表着城市的胜利

  正因如此,繁华的大城市对普通人来说,有着更多的工作机会、更多的选择可能性、更多样化的生活方式和相对宽松包容的文化氛围。尽管大城市更拥挤,生活成本更高,但这些无法阻挡人口源源不断地流入。人口流入又带来多样化的人口结构和丰富的人际交流,进而进一步提升大城市的创造力和繁荣程度。

  格雷泽赞美城市的主体,是城市中的人。伟大的城市的核心竞争力,正是对来自各地的移民的不断吸纳。一个国家的大城市,持续地吸引着其内部各个地区的人们。而国际化的大都市,则是面向全世界移民敞开大门。

  因为工作机会和社会关系的因素,大城市往往是国际移民进入一个国家的门户和安家的首选。绰号“大苹果”的纽约,一直是世界最著名的移民城市。在纽约的城市象征,自由女神像的基座上,刻有这样一首诗:“将你疲倦的、可怜的、瑟缩着的、渴望自由呼吸的民众,将你海岸上被抛弃的不幸的人,交给我吧。将那些无家可归的、被暴风雨吹打得东摇西晃的人,送给我吧。我在金门旁高高地举起我的灯!”而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中叶这段时间,1200万各色人种通过自由女神像所在的埃利斯岛进入了美国。

  直至今日,纽约市大约37%的城市人口,是在美国之外出生的。而世界上最为国际化的城市多伦多,其人口中有一半是来自全球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移民。纽约、多伦多、温哥华、悉尼、墨尔本、奥克兰、伦敦、巴黎这些大城市,都是一个个地球村的缩影,深刻体现了全球化下人口流动的特征。

  大城市的魅力一直长期持续,并不因时代改变。美国的纽约,在美国人口增长的城市排行榜上一直独占鳌头。日本和欧洲一些国家的人口在持续减少,但这些国家的首位城市,依旧基于国内或国际移民的因素缓慢增长。

  大迁徙

  《布鲁克林》这部电影描述的那种离乡的故事,可以轻易跨越文化背景,被中国人所理解,并引起深刻共鸣。

  在中国改革开放后,人口开始自由流动。一贯安土重迁的人们纷纷背井离乡,来到陌生的大城市工作、学习、安家。春运则集中反映了这种离乡返乡的人口流动。

  

  春运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过年时流传这样的网络段子:“过年了,Lucy、Tony、James,又要翻山越岭,火车换驴车的回到县城,变成二丫、拴柱、狗蛋,磕着瓜子儿,坐在炕头摔扑克了。”春运的滚滚人流,又将无数客居他乡的人,置于大城市和小乡镇的身份变换之中。与之相伴的是,“逃离终将衰落的故乡”成为网络热门文章的常见标题。

  在这样的背景下,以京沪广深为代表的大城市,更多象征着全国人口聚集的一个舞台。大城市以其经济的活力、相对充足的产业就业岗位、丰富的文化娱乐,以及较好的公共服务,吸引着全国各地的人口。但这个过程背后,也有许多乡村空心化、土地的抛荒和农村的凋敝等现象。

  不少《布鲁克林》的影评中,都提到前几年一部国产影片《立春》。影片中的王彩玲,在一个小县城当音乐老师,却痴迷歌剧。她一直向往能到大城市北京施展自己的艺术才华,但屡屡在现实面前碰壁,最终自己的诸多理想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残酷。

  

  《立春》剧照

  这两部电影中,展现了小城镇的一些相似:闭塞的小城、枯燥压抑的氛围、工作机会的单一、邻里的闲话,等等。《立春》用更残酷的手法,解开了人口流动面纱下的另一个侧面:小城镇对于大城市的渴望,以及无法实现这种梦想的苦楚。与《布鲁克林》中艾莉丝的独立、勇气以及最终开创新生活不同,《立春》中的王彩玲更多是无法选择生活,最终向现实妥协的一种苦涩。

  人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向大城市集聚,深层次的原因是对自我实现的选择。正如《布鲁克林》中女主角“我想象的是不同的生活”。

  布鲁克林所在的纽约,如今就是这样一个实现人们梦想的魔幻都市。餐厅端盘子的人可以气宇轩昂,形色匆匆的华尔街商人也很低调。另类的艺术家和移民劳工一样在街道上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更在乎自己的自我实现。这个世界各个种族的熔炉,以这种大都市的精神,凸显出世界的中心地位。

  当我们还在为地域和出身而争论的时候,当我们还在为能否在大城市落脚而费心时,看到一个刚登陆不久的新移民就可以大声且自豪地说自己是New Yorker,这时我们才能体会到,我们的大都市,和真正的世界城市的差距。

  终极的选择

  影片《布鲁克林》并没有重点描述小镇姑娘艾莉丝如何在纽约奋斗立足,而是用更多笔墨刻画她在故乡和异乡之间的艰难选择。两段复杂的情感纠葛,也是人物内心深处的故乡和异乡的涟漪。如果说在纽约时,对故乡是单方面的怀念,那么回到爱尔兰后的内心挣扎则更为纠结和复杂。第一次离开故土是因为贫穷落后的故乡无法给予她较好的工作机会。那么当她再次回到故乡时,已经得到更好的待遇、体面的工作、众人的羡慕以及优秀男子的追求。她所做的第二次离开选择,更是一种心理上的诀别:此刻,异乡已经成为了她心中的新的故乡。

  这是一种轮回的乡愁,是肉体和精神双重意义上的离开。

  但离去就真的无牵无挂了么?很难。《布鲁克林》中一个让人印象很深的的场景,是艾莉丝在圣诞夜帮神父给爱尔兰同乡会的老人发放食物。老一代的爱尔兰移民唱着家乡的歌曲,老泪纵横。他们把一生留给了美国,却一直以爱尔兰人自居。而故乡之于他们,是忘不掉也回不去的孤岛。而影片《立春》的最后,王彩玲带着收养的女儿在天安门广场参观,还是和女儿唱起了家乡的童谣:"眼眼...梅花点点...鼻鼻...油瓶匣匣...脸蛋蛋...粉罐罐...杨二咕噜火柱柱。"北京此时已经不是当年王彩玲的理想彼岸,而只是对比烘托故土的一个背影。

  身份认同,永远是无形的锁链,即便在千里之外,故乡也牢牢地拴住我们的心。而乡愁,是一张旧船票。我们一直在反复犹豫,是否能登上回去的客船。

  

  《立春》剧照

  故乡是真的回不去了么?无论离开还是返回,都是出于对自己的渴望:渴望自己开辟另一种人生。我们在不同的城镇乡村之间的选择和穿梭,无非在寻找自己的内心。大城市代表了繁华、多样,小城市代表了故土、亲情。延伸到国内和国外,也是这样。当然,人是天生复杂多变的动物,“今天喜欢凤梨,明天可以喜欢别的”。中国人的内心一直都不是唯一的:既有庙堂之高,也有江湖之远。

  大城市还是小城市?他乡还是故乡?这或许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艰难的人生选择之一。有选择必定带来痛苦,但有选择绝对比没得选要好。

  问题的终极答案,或许在于自由选择的权力:当我们想去到大城市时就去大城市,想回小乡镇时就回小乡镇。重要的不是在哪里,而是做自己。最关键的核心是人口的自由流动,这是对我们的天性达成的和解。

  同时,也需要城市的服务和保障配套,才能实现兼顾大城市和小乡镇。在西方发达国家,不仅大城市,许多中小城市也有不少流动的人口,人们在一生中,在不同城市迁徙安家。同时存在这样的人口生命周期的流动:年轻人在大城市打拼,人到中年后,回到小城市开辟自己的事业,而老年时则可到农村养老。这种人口流动的物质基础在于,中小城市也都有均等、丰富充裕的公共服务,以及各种文体活动。城市和乡村,在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设施上都能均等化。在一个小镇里可以见到世界一流的大学,也能找到各样俱乐部。尽管没有大城市那么丰富,但差距不会那么显著。

  

  《布鲁克林》剧照:故乡与异乡的选择

  人类生来就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注定要承受这份选择的纠结。我们每个人心中既有纽约布鲁克林,也有爱尔兰的小镇。我们唯有追求自己的内心,生活就在那里。

  “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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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汪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