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29 07:51:50 作者:王凯
民国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乱世,但同时也是一个大师辈出的时代,虽然他们距离我们并不遥远,但他们所守护、在意、体现的精神、传统和风骨与今天已相去甚远。“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时间之流不舍昼夜,百年辰光倏忽而逝,我们虽然已无缘目睹这些先人的音容笑貌,但从那些残存的史料和布满尘埃的文字里,却仍能感受到他们独特的人格魅力和那一颗颗滚烫而高贵的灵魂。
民国知识分子的风度
梳理民国年间的人和事,那些追求“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总是一个绕不过的坐标,而作为这个群体精神领袖的胡适又是一个首当其冲的人物。
作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旗手,胡适的名字与“自由”、“民主”紧密相连。1956年10月蒋介石70大寿,向来对民主政治情有独钟的胡适写了一篇题为《述艾森豪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的短文,胡适写此文的目的显而易见,无非是希望蒋能做一个“无智而能御众智,无能无为而能乘众势的元首。”
多年以后,这篇文章的约稿人胡健中对此事还是记忆犹新:“犹记在民国四十五年总统七十华诞,那时我还在中央日报服务,报社征文为总统祝寿。我就打一个电报给适之先生,请他写一篇文章为总统寿。他答应了,写了一篇寄给我,并有一封信说:‘我量你不敢登!’这文章是希望总统‘无为而治’,不要管太多的事情。……我当时确很为难,但总统非常宽宏大量,说可以照登,让他去讲好了!这篇文章就一字不改的登了出来。”从这件事上,我们能够体会到胡适先生的胆量,也能感觉到蒋介石对胡适的度量,难怪当时台湾就有人说:“在自由中国,只有胡适一人享有言论自由。”
蒋介石对胡适的宽容和度量,缘于他们之间良好的私人关系。胡适虽然是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但他却始终没有摆脱中国传统文人的廊庙意识,其潜意识里一直是以“国士”自居的,蒋介石也的确是以“国士”待他,而且还是“首席国士”。从这个角度看,胡适骨子里其实是个保守主义者,这从他对待婚姻问题上也可以看出:在五四先贤们纷纷打破旧婚姻的全方位革命中,他的包办婚姻却一直很稳定,最终与结发妻子江冬秀风雨同行白头偕老。这是其人格高尚的一个标志,也是他饱受他人诟病、被斥为虚伪的一个口实。
胡适的半个老乡梁实秋(梁实秋妻子程季淑是安徽绩溪人,与胡适同乡)也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一个名字,他的《雅舍小品》独步天下,据说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此书的影子。书中内容均来自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情感真挚立意悠远,同时又显雅洁、平实、自然、宁静——就像春天的一场花事。正如梁实秋本人所说:“《雅舍小品》之所以蒙受读者爱读,也许是因为每篇都很简短,平均不出两千字,所写均是身边琐事,既未涉及国事,亦不高谈中西文化问题。”当然也有人会说,《雅舍小品》不过是梁实秋的一个侧面,他呈献给这个世界的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然而许多人喜欢的恰恰是他的这一侧面。
初识梁实秋,是在中学语文教科书中,课本注释对梁的解释是“国民党御用文人,反动文人”之类的称呼。1980年代曾在刊物上读了一则小故事,题目好像叫《梁实秋的黄昏恋》,当时第一反应就是鲁迅的这个论敌怎么还活着?后来通过阅读梁实秋的散文才发现,原来他是一位幽默、风趣、宽厚、善良的谦谦君子,并非想象中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写过梁实秋传记的著名文史作家王一心曾“抱怨”说:“梁实秋的传不好写……作为传记作者,常不免怀有这样的私心,就是希望传主越惹是生非越好,越反常逾矩越好,越惊世赅俗越好,因为这样的话,作品容易出彩。”梁实秋一生享受了两段美好的爱情,他是幸福的;他给后人留下了许多值得回味的文字,他是成功的。
提及民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有一位才女不可不说,她就是后来成为梁思成夫人的林徽因。毫无疑问,林徽因属于“五四”以后成长起来的那一代知识分子群体,爱与自由是她一生的追求。不论是在北京北总布胡同的客厅,还是遍地烽烟的大西南,或者是宁静的清华园,林徽因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去爱,去感受,去关注。她的内心世界是那样的善良、美好和令人神往,在已无纯粹和神圣可言的今天,爱人如己的林徽因已成为一种绝响。
林徽因是幸运的,她的一生都沐浴在爱里,她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林徽因“爱思成,爱自己的家胜过一切”,同时,她又热爱朋友,离不开朋友,和朋友们在一起,她思路洞开妙语如珠,艺术和思想的灵感如电光石火般熠熠闪亮,耀人眼目,而她和梁思成位于北总布胡同的家,也成了朋友们最爱去的地方。
最令林徽因牵挂的还是她终生痴迷的古建筑,走出“沙龙”的林徽因,长年和丈夫奔波在穷乡僻壤,她踩泥泞,坐驴车,住过肮脏可怕的车马店,睡过农家的大炕,却为每一次发现古建筑而如获至宝,欢欣喜悦。所有这一切,在她笔下都是那么的轻盈、浪漫和富有诗意:“居然到了山西,天是透明的蓝,白云更流动得使人忘记很多事……更不用说到那山山水水,小堡垒,村落,反映着夕阳的一角庙,一座塔!”
林徽因的世界是多彩的,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丰盈的、尊严的、大写的,她为后人流下了美丽的爱情、友情和亲情,留下了对文学、艺术和建筑独有的理解。所有这一切,都如她曼妙动人的诗歌:“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历史是零散的,也是完整的,历史是沉重的,也是轻松的,历史是容易被遮蔽的,因刻意的遮蔽而被遗忘。民国时期那些曾为社会做出特殊贡献的人物,后来由于某些政治的、历史的原因被人为地回避、边缘化甚至妖魔化,以致他们身后那段真实的历史长期湮没于岁月的尘埃之中,书中所涉及的吴佩孚、曹锟、宋春舫、张彭春、李长之等人可谓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人物。
秀才出身的吴佩孚以不做督军、不住租界、不结外人、不借外债的“四不主义”闻名于世,其私生活也极为严肃,终其一生,从来没有过什么“绯闻”。据说曾有一位德国小姐爱上了吴大帅,一封火辣辣的情书直接摆上了吴佩孚的案头,吴佩孚的批示却依旧是干脆利索的吴氏风格:“老妻尚在!”以糟糠之妻拒西洋女郎,当年吴佩孚的柳下惠之举是否可令当今包“二奶”甚至“三奶”者自惭?吴佩孚一生东征西伐,可谓“大有作为”,但带给他的只是滚滚骂名;而他的‘不为”——“不做督军、不住租界、不结外人、不借外债、不纳妾”以及最后的‘不作汉奸”却使他赢得了人们的一丝敬意。对于吴佩孚来说,他的“不为”比“有为”更加难得,更有价值。
吴佩孚的书生本色,还让他做出了一个令世人震动的壮举:声援“五四”运动。他向北洋政府发出了掷地有声的呼吁:“大好河山,任人宰割。稍有人心,谁无义愤?彼莘莘学子,激于爱国热忱而奔走呼号,前仆后继,以草击钟,以卵击石,既非争权利热中,又非为结党要誉。其心可悯,其志可嘉,其情更可有原!”这个略带书生迂腐气息、有血有肉的吴佩孚是不是与我们原来印象中的“反动军阀”有所区别?
与吴佩孚的“大名鼎鼎”相比较,一些在学术上卓有成就的知识分子更是被主流历史彻底遗忘,成为思想、文化史上被漠视和遮蔽的“失踪者”。其实历史不应也不能成为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追寻历史臧否人物也不能人云亦云,任何形式的拔高或贬低都是对后人的极端不负责任,因为历史毕竟是要留给后人的。
那个叫做“民国”的时代已经走进了历史,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去看它的正面了,书的名字就叫《民国的背影》吧。与当年那些令人炫目的历史风云相比,这些琐碎的文字不过是深夜中的一束微光,黯淡而幽渺。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梳理那些渐行渐远的如烟往事,手起笔落间总有一种余韵未尽的怅然——为他们,也为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