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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屈辱和贞操留在了永远不会再来的乡村

2015-10-22 08:09:31       作者:河水

  五年前,一个春节后的傍晚,我在上海西区中西酒楼的门檐下等候一起插队的知青,我们是约好当晚聚会的,这也是大家分手二十余年的第一次聚会。

  难得下雪的上海,此时竟飘飘扬扬地飞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眼前已一派北国景象。难道老天有眼,为我们这些东北插过队的知青来点当年的背景!为避雪,门檐下的人显然多了起来。有一个女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似乎也在等人。由于地方狭小,很是不自在,我不由地打量起她来。她穿着还算时髦,但缺少身段的衬托,咋一看发型和化妆也可以,可细一推敲就叫人不舒服了,纹眉象二条扭动的蚯蚓,鲜艳的口红将脸衬得有些苍白,苍白中又将细细的眼纹无遮无掩地显露出来。这一定是个饱经沧桑的女子,我想。“啊哈,你俩来得真早哇!”从飞雪中闪出的薛萍萍笑嘻嘻地朝我大声说道,却把我弄懵了,明明只有我一人等到现在,哪有其他什么人。我左顾右盼地问:“还有谁?”“谁,河水你还没有认出来呀,这不是孙琳娣吗!”薛萍萍指着在我身旁晃了半天的女人说。我再仔细一看,可不,的确是她,原来没认出来真是罪过。当年的孙琳娣漂亮羞涩,一副好身段,可谁想到二十六七年后的孙琳娣是这样的呢。

  这次聚会之后,我陆续知道了孙琳娣的一些故事,那是一个知青,一个女知青真实的辛酸史。从1970年开始,村子里的知青抽调的抽调,找门路的找门路,陆续离开了农村。最后,只剩下两对已结婚的知青和一个孙琳娣。原来热热闹闹的集体户,此时只有她一个孤身只影。

  刚下乡的孙琳娣,身材修长苗条,言语不多,见人只是微微一笑,显出两个漂亮的酒窝。我离开早,与她接触不多,但知道她是个直性子的人,且很是幼稚,说话直来直去,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因此也常常得罪人。老乡们背后说她是资产阶级小姐,不谦虚,与贫下中农没感情,她之所以在乡下留到最后,恐怕这是主要原因。她的不幸,大概也是如此。同学们一个个都走了,曾经热热闹闹的知青点就剩她一个,白天,出工干活人多还好,晚上回到土屋,孑然一人,孤苦零丁,只有伤心和苦涩。一个人无法起火做饭,她就到老韩家搭伙。原来,每遇知青的粮食霉了或柴草淋湿了,队里就让知青到老乡家搭伙,次数一多,搭伙的老乡家就相对固定下来了,这些年,孙琳娣一直就在老韩家搭伙。老韩家就三口人,韩大爷患慢性支气管炎,成天咳个不停,里里外外全指韩大娘张罗,她可是个能干人。他们有个儿子叫韩兴成,我在乡下时觉得他还是个小嘎子(东北方言,指小孩),挣半拉子工分,整天跟在我们知青后面跑。一个农村孩子,倒也长的浓眉大眼,象模象样的,别看韩兴成个小,其实,他跟我们知青年龄相仿。一天下大雨,晚饭后,韩大娘对孙琳娣说:“闺女,下这么大雨,别回去了,就跟大娘住吧,比你回去空落落的一个人强。”孙琳娣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以后,每逢刮风下雨,她就在老韩家住,她也真不愿意一个人住在那空荡荡的知青的土屋。时间一长,屯子里的人开始风言风语,有人朝韩兴成开玩笑,说他本事真大,一分钱不花弄个媳妇,还是上海人。人们背地里指指点点,说这说那,甚至有小孩跟在孙琳娣后面喊“老韩家的媳妇”。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本来没影的事儿,被人们传来传去,倒生米煮成熟饭了。这年腊月,孙琳娣怀孕了,是韩兴成的种。一天晚上,他们两个在老韩家房后商量着。

  韩兴成说,既然这样,赶紧结婚吧。

  孙琳娣说,不行,结婚不就一辈子在这儿啦。

  那怎么办?

  打胎!

  听说从房上往下跳能把孩子跳下来,孙琳娣在老韩家屋顶上往下跳了两回,孩子没跳下来,差点儿摔断了腿。又听说骑马能行,韩兴成牵着匹瘦马在草原上遛了一天,屁股都磨破了,也没把孩子给颠出来。实在没法,她就尽找那些孕妇禁用的药来吃,想既然孕妇禁用,就可能把肚子里的累赘打出来。一时间,她肚皮上尽贴的伤湿止痛膏,因止痛膏上写着:孕妇慎用。过来的人都知道,万一她打胎的方法灵验的话,她将承担什么样的风险,这是偏远的乡村,离最近的镇医院有五十多里路,马车要颠簸大半天才能到,只要一点差池就能要了她的性命!最后,女知青孙琳娣决定回上海打胎。

  她在上海住了大半年,本想在江南找个地方投亲,可托来托去事情也没办成,后来听说插队知青要大批抽调,就赶紧买了火车票又回到那个既偏僻又穷困的小村庄。事也凑巧,她回到村子的那天,正是韩兴成定亲的日子,老韩家在设酒款待亲家和媒人,很是热闹。原来,韩兴成他爹妈见孙琳娣一去不返,知道事情黄了,赶紧地托人给儿子说了个媳妇,本是表亲,一说即合,只等春节办喜事了。孙琳娣见老韩家如此这般,心里倒踏实了,本来,她就没有和韩兴成结合的意思,至于怎样怀上孩子的,谁也不愿,年青人一时糊涂。枯燥泛味、劳累辛苦的日子又开始了。孙琳娣为能够招工离开农村,积极出工,连生病都挺着。平时,她很少说话,更难得脸上有笑容,因为打胎的事,她背负着沉重的精神压力。但是,村子里的人并没有因此罢休,一个“破鞋”的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在东北,这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

  既然是破鞋,就有人想占她的便宜,小伙子半真半假地跟在她身后,嬉皮笑脸地嚷:“小孙啊,今晚我到你户里去,你可要留门呀……”“怎么样,到我家搭一伙吧,你看,我比韩兴成强多了。”这明里的调戏,孙琳娣倒也不在乎,她就怕晚上在门外转悠的二赖子,有些个甚至是几里地外其他村子的。所以,一收工,她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胡乱吃点东西,无非是窝窝头或高粱米饭。无聊了,听一会儿收音机,有时听着听着,突然就哭了起来,她太向往外面的世界了,可是,抽调的消息还是没有。

  开春后的一场透雨,催得苞米苗儿“哧哧”往上长,不多日子就有半人高,一遍锄才铲完,二遍锄就接上了。铲地不是细巧活,只要把草锄尽,不伤苗儿就行,孙琳娣下乡五、六年,干这活儿已驾轻就熟。这天,打头的白老二领着十来个劳力在西大壕铲二遍地,孙琳娣把着一条垄不紧不慢地摆动着锄头,她既不在前,也不落后,估计再铲一条垄就该歇憩了。

  “打头的,你看看,这个孙琳娣咋整的,把好好的苗都砍了,都寻思啥来着?”说话的是韩兴成过年时刚娶的新媳妇。

  孙琳娣回头看看自己刚铲过的地,只见东倒西歪地躺倒了好些苞米苗,她奇怪,明明自己一棵苗也未伤,怎么就倒了这么些呢?当她看见韩兴成媳妇那狡黠的目光时,她明白了,她气愤地骂了声:“不要面孔,贼喊捉贼!”“你骂谁不要脸,你才不要脸呢,你这个破鞋,看我不煽你……”韩兴成媳妇说着,冲到孙琳娣面前抡起巴掌就打。孙琳娣也不甘示弱,两个女人就扭在了一块儿。

  打头的白老二跑过来,拉开韩兴成媳妇,骂道:“你还打人,这苗儿是谁砍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明摆着呢,骂你也是活该!”他又安慰孙琳娣说:“小孙,算了算了,她这个人谁不知道。”“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白老二接着说。

  果然,那天在西大壕的冲突发生之后,再没人在孙琳娣后面说三道四,指手划脚,也没人敢骂她破鞋了。这个村子,老白家说话具有镇慑作用,白老二的大哥此时已是一把手队长了。挂锄前的一天,孙琳娣身上有些不适,就没有出工。下午她躺在炕上,就着凉水吃上海带来的苏打饼干,从早到这时她还没吃过东西呢。

  “笃…笃……”有人敲窗子,女知青孙琳娣朝外望去,是白老二。她赶忙起身把门打开,只见白老二手里端着一只瓢,瓢里有七八只鸡蛋,他边往里走边说:“哎呀,小孙,病了就到我家去吃,让你嫂子擀点儿面条。”然后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将瓢往炕上一搁。“哎…啊,…是啊…我好多了,白组长,收工这么早?”孙琳娣觉得有点儿奇怪,这时候白老二应该领着大伙在地里铲地。

  “这不是你病了吗,一个人也没个照应,大哥有点儿不放心,给你拿几个鸡子儿来。”白老二说。听了白老二此话,孙琳娣的眼睛湿润了,自从上海回来,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她感激地朝白老二看了看,说:“谢谢!真…真的谢谢……”一时语塞,竞抽泣了起来。孙琳娣这一哭,就有收不住的样子。她越抽泣越厉害,索性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她是哭自己的遭遇,哭自己的不幸。白老二取来毛巾,说:“小孙,别…别,你有事跟我说,放…放心,大哥会帮衬你的。”说着,拨开她的手,用毛巾替她擦眼泪,就势将孙琳娣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头,另一手搂了过去。孙一下子止住了哭,从白的怀里挣出来:“不…白组长…不,不行!”“小孙,你跟我好吧,我不会亏待你的,我让我哥到公社讨个招工指标给你?”白急切地说着,又上前搂抱孙。孙挣扎着:“不…不行…”可白的胳膊还是紧紧地箍着她。此刻的孙琳娣突然明白了白的来意,原来他动机不良!“白组长,你还是快走吧,我要出去呢。”孙想尽早摆脱他的纠缠。

  白老二早就对孤身一人的孙琳娣垂涎欲滴,上次西大壕发生的事,他觉得是天赐良机,于是就帮了孙一把。今天孙有病,他特意将村里的劳力领到远远的东甸子铲地,然后假装有事,自己偷偷地跑到孙琳娣的屋里来了。他原以为孙琳娣这个破鞋一引就会上钩,没想到会拒绝,该不会是装的吧?他开始动手扯孙的衣裤。这时,他有恃无恐,他想,不管怎么样,全村的人都知道孙是个破鞋,事情捅出去,人家只会认为是孙主动的。病中的孙如何敌挡这强壮男子,这时村子根本没有闲人来往,知青户的屋子又偏僻,任你怎喊叫也没有人听到。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下孙琳娣被白老二强暴了。白老二临走,扔下一句话:“你要想走,就别吱声!”

  果然,收割之前,公社下来招工指标了,其中就有孙琳娣。从下乡那年算起,孙来到这个村子已经八年,如今,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漂亮的姑娘了,在她的脸上,过早地有了川字,皮肤也一如当地农民,被紫外线灼得发红发黑,更重要的,是她心灵受到的创伤。女知青孙琳娣简单收拾收拾,扔下锅碗瓢盆和零散的东西,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她,将屈辱和贞操留在了这个永远不会再来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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