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02 06:08:49 来源: 北京日报 作者:施亮
我的父亲施咸荣是钱锺书、杨绛夫妇的学生。我和夫人付研一直称呼钱先生为爷爷,称呼杨绛先生为奶奶。先父临终时特地嘱咐我们俩,要我们照顾好钱先生与杨先生的晚年。
后来,钱先生病重时,也曾经嘱托我俩多照顾杨绛奶奶。我妻子付研是医生,她所担负的责任更重一些。杨绛奶奶凡是身体状况有问题,总要向她咨询。我俩几乎每年春节,都要去她家拜年。
1980年在三里河寓所,杨绛创作间隙读书
1. 年轻时也想当医生
记得39年前,我与付研确定了恋爱关系后,我父母便带着我俩来到钱家。杨绛奶奶初次与付研见面,“我坐在那里,被奶奶细细地端详着,好像从我的表情里要发现什么似的。我显得有些不自然,随后奶奶亲切地笑了,还不断地夸奖我,很随意地与我聊天,记得她对我和施亮谈恋爱的过程最感兴趣,不住地问着。这样,我也放松下来了。我们聊得特别投缘,也特别高兴。”我的记忆里,杨绛奶奶还仰起面孔自语道,我喜欢医生这个职业,我年轻时也挺想当医生呢。那天晚上走出钱家,母亲欣喜地说,我看得出来的,奶奶很喜欢付研!以后,每逢过节,我母亲做一些南方风味菜肴,就让我俩送到钱家去。杨绛奶奶一见付研,总是喜吟吟地拉住她的手,拉她到自己的近旁,不住地问着聊着。
2. 不太喜欢张爱玲的小说
2007年的下半年,李安执导的影片《色戒》在威尼斯电影节轰动一时,以后也在大陆放映。这部影片是根据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由此社会上又掀起一阵“张爱玲热”,各个出版社竞相出版张爱玲的作品。有一天,我俩去杨绛奶奶家,我们随意地聊起此事。
杨绛奶奶微微摇头说,我不太喜欢张爱玲的小说。
我说,我也是。我随之妄评一番,我以为,张爱玲的小说在描写人物心理——尤其是女性心理上,有不少精彩之笔,很有些“新感觉”的味道。可我读她的小说内心总不太愉快,尤其是很难当做文学欣赏来阅读,她的作品里有一股阴气。
杨绛奶奶耳背,没听清楚我的最后一句话,就连问:什么?你说的是什么?
我拿过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写了“阴气太重”四个字。杨绛奶奶俯身看一眼,爽朗地大笑起来,神情就像个天真的孩子。然后,她又对我说,你读过汪精卫的诗词吗?他的旧体诗词写得很老到的,可晚年的诗词也有一股浓重的阴气。
我答,我读过几首,多是从别人文章引录的。我还没有看过他的《双照楼诗词稿》。
杨绛奶奶说,爷爷在他的《聚槐诗存》里评过汪精卫的诗词。那首诗叫《题某氏诗集》,说汪精卫的诗词里有一股“死声”。
我使劲点头道,我读过那首诗,里面说:“微嫌东野殊寒相,似觉南风有死声。”爷爷是预言汪精卫垮台的时间不远了。
杨绛奶奶说,对呀,那是在日本人占领的上海沦陷区写的。接着,她又回忆起那一段时期的艰难窘困生活: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人占领了租界,钱锺书爷爷困在家里写作长篇小说《围城》,杨绛奶奶则在一所学校里教书,挣的薪水仅够两人糊口。钱先生每天生炉子时,要数着煤球往炉子里放,唯恐浪费了煤。
她说,有一次学校门口来了一个流氓,闯来收保护费。周围的女同事们都害怕,不敢出来应付。她就挺身而出,也蛮想见识一下那个流氓是什么样儿。
杨绛奶奶兴奋地站起来,绘声绘色学着那个流氓,说他穿着青绸衣衫,腰间系着宽皮带,不住拍着胸脯喊:“阿拉是白相人!”“侬把钞票掼出来!”她操着上海话,模仿那流氓的模样真是惟妙惟肖,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付研惊讶地问,您一个人出去对付那流氓呀……后来,怎么样呢?
杨绛奶奶无奈地说,怎么办?只好给他保护费呗。如果不给他钱,他天天跑来捣乱,我们怎么上课呀!
她又说,上海租界被日军占领后,日本兵端着上刺刀的步枪站在路口,老百姓们经过那儿必得朝他们鞠躬。她看到日本兵神气活现的样子,忽然一股气涌上心头,她没有鞠躬,大踏步地走过去……
啊!我们惊呼,又忙问:那个日本兵怎么样呢?
嗨,他倒是没有用刺刀来刺我!杨绛奶奶笑了,只不过狠狠瞪我一眼,放我过去了。她又说,可我冲过去之后,反倒有些后怕了,腿也软了。唉,那时就是一股血气,一股冲动啊!所以,有时候,勇敢也就是一股冲动!
3. 每天必做的事——临帖习字
2008年7月17日是杨绛奶奶的97岁生日。两天以后的中午,付研给杨绛奶奶打了一个电话,约好下午4点我俩去看她。那天,照顾她的吴阿姨出门了,耳背的老人索性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等待我俩按响门铃。
进门后,杨绛奶奶端来早已准备好的一盘无锡蜜桃,还给我俩每人倒一杯白开水。瞧我俩热汗淋漓的,她马上打开电扇,然后招呼我俩坐在长沙发上,老人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连连说这样聊天方便。她与我俩聊起许多家常,先是说她的身体状况,血压还正常,每天坚持在室内走八百步,她又提起我们熟悉的那些亲戚朋友,讲起他们的近况。
我坐在长沙发上,扭脸凝神谛视挂在墙上的吴大澂的巨幅篆书楹联。吴大澂是晚清高官,亦是金石学家。他的篆书渊雅朴茂,颇有创意,在晚清及民国初年极有名气。他的篆书作品,多喜用隶书书款,这副楹联也是。我记得,吴大澂的这副篆书楹联已经挂在那儿很久了,30多年前就挂着,好像是一切人世沧桑的见证。
杨绛奶奶注意地瞥我一眼,顺便问我,我听付研说,你也在练习书法,正在临什么帖?
我答,先是临柳帖,如今又临欧阳询的“九成宫碑”帖。
杨绛奶奶点头说,还是要多练楷书,我练了一辈子的楷书。她又回忆说,她小时候字写得不好,老师告诉她要每天练大字,她一写就是一辈子,成了她一生每天必做的事情。她又说,习字要有毅力,关键在于坚持。
早先我听爸爸与朋友们聊天时说,杨绛先生日日临帖习字,还请钱先生当书法老师,给她判分。钱先生认真审批,或画圈或打杠子。杨先生就嫌他画的圈不圆,便找一支笔管让他蘸了印泥盖在上面。两位老人伉俪情深,童心未泯,还互相调侃。杨先生想多赚几个红圈,钱先生则故意挑剔地在运笔差的地方打杠子。
后来,我们又一次去杨绛奶奶家,吴阿姨拿出厚厚一沓宣纸,都是杨绛奶奶临帖的书法作品,笔力遒劲,法度严谨,洒脱飘逸,外柔内刚,毫无颤抖参差的败笔,根本不像是百岁老人所写的书法,实在是令人钦佩。
付研问起杨绛奶奶,您现在还写作吗?
杨绛奶奶立即兴奋地站起来,到寝室拿出一本书,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她的新作《走到人生的边上——自问自答》,她对我俩说,这本书是96岁写的,虽然写作时间并不长,但撰写前的创作准备及初稿的形成,却用了三年时间,也撕掉了很多半截的草稿。2005年初,她从北京医院出院后,又有了强烈的创作冲动,就动笔写出这部书稿。这是一部探讨灵魂、探讨人生的书,其间有着严肃的生命含义,也是她的心灵感受与自问自答。
我俩到杨绛奶奶家去,她更喜欢与我们唠家常似的聊天,家长里短呀,街巷趣闻呀,日常琐事呀,多说些比较轻松的话题。有时候,我趁着她谈话的兴致高,就问她一些对某些现代作家和作品的看法,还一味地不住追问,她就笑着挥一挥手道,嗨,你这又成了答记者问了,太累!太累![page]
4. 相信人是有灵魂的
杨绛奶奶回忆起往事的时候,总是一种很投入的神情。她微微眯缝起眼睛,淡淡的细长眉毛蹙起,清癯的脸庞显得很柔和,一条条皱纹也舒展开来,羸弱身躯略前倾,锐利的目光似乎瞧着很远处——那历史旷野的幽深处。有时,一小绺头发披散下来,她很敏捷地捋上去。她缓慢地叙说着,声音是清晰的,话语犹如一道潺潺的清溪流淌。
她常常喜欢坐在付研的对面,有时还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拉住付研的手。付研开始显得不好意思,后来由于杨绛奶奶的坚持,也就习惯了。
杨绛奶奶常常跟付研聊起她与钱先生在欧洲的留学生活。他们夫妇先是到了伦敦,在伦敦大学注册,后来又去了牛津大学。钱先生在牛津大学的埃克塞特学院攻读学士学位,杨先生也在牛津大学旁听,自修西方文学。怀了钱瑗后,夫妇俩又在巴黎大学注册,打算到那儿读书。钱瑗是在牛津妇产医院降生的,钱先生在婴儿室抱着钱瑗说:“我的女儿,我喜欢的!”后来,他们夫妇带着才100天的钱瑗,渡海峡去了法国。因为法国的生活便宜,巴黎气候宜人,风和日丽,他们俩很喜欢这座城市,时常到一些小街巷的旧书店淘书。钱瑗还是个婴孩,可她很乖,从不哭闹。那些外国友人很喜欢她。
杨绛奶奶说到那段生活时充满了怀念之情。有好几次,杨绛奶奶跟我们聊起法国人劳神父。杨先生10岁时,劳神父是上海市徐家汇圣母院的驻堂神父,据说后来被法国天主教会册封为“圣徒”。他平时极少有休息时刻,工作勤劳认真,一丝不苟,在天文学上也有很深的造诣,还有许多发明。在《走到人生的边上》一书中专有一文写到他。
杨绛奶奶跟我们描述劳神父,说他的面容总带着天使般的笑容,他待人真诚善良,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劳神父对杨家的几个姐妹都很好,尤其喜欢杨绛。劳神父常送她一些洋玩意儿。有一次,她放假回家,劳神父送了她一个大纸包,吩咐她到火车上才能打开。她好奇,上火车前还是打开看了一下,发现包了一层又一层纸,有十几层纸,就没有再打开看。后来上火车又打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盒精美的巧克力。
哈,这位劳神父真是童心未泯!我笑着说。
不,劳神父之所以包了一层又一层纸,那是有寓意的。杨绛奶奶扬起淡淡的细长眉毛说,那是告诉我,要我免受诱惑!唉,前些日子,我又梦见了他!
在梦里,他是什么样子呢?我好奇地问。
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我那时已经18岁了,他也有80岁,须发皆白了!沉默片刻,杨绛奶奶又仰起面孔问我俩,你们说,人是有灵魂的吗?
有的。我相信有。付研坚定地说。
我说,我也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作家的主要工作就是关注人的灵魂。可李慎之伯伯说过,中国文学的很多作品却都没有写出人的灵魂。
杨绛奶奶癯瘦的面庞变得很严肃,她点一点头,又叹息一声,说了一句曾经讲过好几回的话,唉!这个世界呀,都快没有灵魂了!
5. 长寿经验是规律生活、规律饮食
2010年,中国社会科学院为了纪念钱锺书先生百年诞辰,决定举办学术纪念活动,并且编辑出版一部纪念文集。杨绛奶奶特地给我母亲打了电话,约我写一篇文章。
我心里虽然有些忐忑,可还是下定决心要写好此文。我几经修改写出了初稿,还找了几位朋友帮助提意见,最后又仔细加工一遍。文章的题目是《记忆的铜镜》。钱锺书先生为香港版的《宋诗选注》所写序言《模糊的铜镜》,认为历史文化犹如铜镜,是模糊的,需要时时擦拭。我也取巧,也以人的记忆为此譬喻。这篇文章最后定稿,我让付研拿去请杨绛奶奶审阅。杨绛奶奶亲笔改写了一段文字。这篇文章后来在《北京日报》全文刊登。
次年春节,我与付研大年初一又去杨绛奶奶家拜年。进门后,杨绛奶奶带着很俏皮的神情问我,你挣了多少稿费呀?我不好意思地支吾一声。她仍然追问我,我只好如实说了。杨绛奶奶轻轻拍一下我的肩膀道:“哈,爷爷让你发了一笔小财!”她那一段日子精神很好,不戴老花镜就可以看报纸,不戴助听器也能够与我们聊天。
她的穿着俭朴、整洁,那件陈旧淡灰色毛衣是十几年前已故的亲家母送的,据吴阿姨说袖子已经补了许多次。她笑嘻嘻地说,“我喜欢穿旧衣服,旧衣服穿起来舒服。”她的饮食也很清淡,早餐主食是麦片粥,中午吃一些黑木耳,水果在饭前吃,晚饭则极为简单。她好几回说,她的长寿经验是规律生活、规律饮食。当时,我们曾经看到一些新闻媒体报道,说是杨绛奶奶已经将其主要的经济收入,全部捐献给了贫困学生们做助学基金。杨绛奶奶并没有和我们多说这些事情,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也是无须多夸耀的。
那天,杨绛奶奶兴致勃勃跟我俩聊了近两小时,气氛轻松活泼,笑语不断。付研在她的博客里写道:“每次看望奶奶,都有一种精神上的收获。在这浮华的世界里,这种淳朴,这种刚毅,这种奉献和爱,使我们看到她内心深处的一种生命活力。”
6. 百岁仍练八段锦
百岁杨绛教付研、施亮做八段锦
2012年的年前腊月二十八,付研提一些年货送给杨绛奶奶。看到付研,她高兴地拉着付研的手共同坐在长沙发上,用温暖的手焐热付研冰凉的手。付研先问了她的血压状况,服什么药,最近的身体感觉如何,还聊起了家常闲话。
中央领导人前去看望杨绛奶奶,《新闻联播》播送了实况画面。杨绛奶奶笑眯眯地说,哈,我在电视里看到了自己!都那么老了呀,可我还觉得自己挺年轻哩。
付研说,您可不是年轻么,看上去也就像80来岁的样子,谁也想不到您是百岁老人啊。
杨绛奶奶骄傲地说,原来我练大雁功,可那大雁功动作太大,老年人不适合,我现在改练“八段锦”了,每天都要练一段。
吴阿姨在旁边“揭发”她,说奶奶那天蹲马步时,不小心自己摔了一个跟头。
杨绛奶奶毫不在乎地摆摆手,又笑问付研,你敢跟我掰腕子吗?我能掰过你!
付研笑着连连说,我信!我信!又说,还记得十多年前,来给您打针,居然注射器扎不进肌肉,您还记得这事吗?
杨绛奶奶把胳膊伸出来给她看,那肌肉果然是硬硬的。杨绛奶奶得意地说,住医院时,年轻护士都不敢给她打针,她就只好自己打。
吴阿姨也说,自己这两天腰疼,奶奶就给她捶腰,嗨,那一下子,一下子,可有劲儿了!
杨绛奶奶又向付研询问起我的身体状况,我在2009年3月忽然双耳失聪。奶奶一直很惦记。她对付研说,你告诉施亮,让他每天坚持做30分钟耳部按摩,持之以恒,一定见效!过两天,让他来,我要命令他多锻炼身体!
过了数日,那年的初一,我与付研去杨绛奶奶家拜年。杨绛奶奶先是与我俩寒暄几句,接着就向我宣传每天坚持30分钟耳部按摩的好处,说她坚持了几年,耳聋也好多了。她又讲起每天练“八段锦”的益处,顺手拿过一张纸,给我俩写下“八段锦”的口诀:“两手托天利三焦,左右放弓如射雕。调理脾胃需单举,五劳七伤往后瞧。摇头摆尾去心火,两手攀足健肾腰。”
她口中喃喃念着,很利索地写完,又起身极认真地教我们每一个动作,瞧我木怔怔地坐沙发上,她便命令我:“施亮,你也过来学!”老人动作敏捷,柔软有力,还时不时纠正我俩的动作,批评我说:“你要认真地做每一个动作,不要敷衍了事!”吴阿姨在旁边用手机拍下了几个画面。
那天,杨绛奶奶送我俩到大门口,还叮咛一句:“施亮啊,你要坚持耳部按摩,坚持练‘八段锦’呀!付研你要多督促他。”
7. 最后的岁月
2015年的2月18日是年三十,我与付研拎了年货去杨绛奶奶家。她由吴阿姨搀扶着从寝室走出来,老人神情甚为疲惫萎靡,说话有气无力,她说感到很乏力。付研替她捋起袖管量血压,发现她的指标还正常。我拉住了杨绛奶奶的手,软软凉凉的。她问我一句,你还好么?我答,我还好。接着,又过来一位邻人送来年货。杨绛奶奶颤巍巍起身,踉跄着要送那人到房门口,我连忙过去搀扶她。然后,我们又在一起照相,坐了不到一小时。
回家路上,我喃喃地对付研说,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付研深深叹一口气,微微点头。
3月15日(星期日)晚上,付研回家对我说,她刚去了杨绛奶奶家,是吴阿姨打电话叫她过去的。这一段时间,杨绛奶奶总说没有力气,感觉很累。周围的亲人们提议让她住医院,可她不愿意去,就说:“让付研过来。”付研去那儿替杨绛奶奶量了血压,检查了身体,又问她愿意住院吗?杨绛奶奶嘟起嘴,不高兴地说:“随便。”付研笑了,便说:“假如奶奶不愿意去,那就不去了吧。”老人听了甚为高兴,又跟付研聊天,还回忆起金岳霖。吴阿姨在一旁说,嗨,您不是说没有力气么?老人就打了吴阿姨一拳说,看我有没有力气!逗得大伙儿都笑了。
又过了半个月,我与付研正在朋友家做客。付研的手机忽然响了,吴阿姨来电话说,杨绛奶奶病了。这一回杨绛奶奶不得不住医院了。
以后的一年多,杨绛奶奶住进了协和医院,她的身体状况时好时衰,她的精神也无复以前的健旺了。付研好几次去探望她,说老人气衰力竭,恹恹地不爱讲话。
今年五一节,我也过去探望了杨绛奶奶。傍晚六点多,我走进病房,只见她躺在病床上输着氧气,闭着眼睛,正处于昏迷不醒中。付研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她的嘴唇嚅动几下,眼皮却睁不开,有时,只是微微动一下头,呻吟几声。我在病床旁,拉着杨绛奶奶的手,站立了大约十多分钟。我心中很凄恻,明白大概这就是与老人最后的诀别了……
5月25日凌晨,杨绛奶奶走了。
网友们说,“我们仨”在天上团聚了。
1981年钱钟书、杨绛和钱瑗摄于三里河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