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23 13:34:34 来源: 作者:
在2015年,全国各地焚烧秸秆的重灾区,几乎都下达了史上最严的禁烧令。
2015年全县以每亩地500元的价格租了一千多亩农民的地,用来暂放运出来的秸秆,只有30%拉出去用来发电。
禁烧队早上七点多起床,先坐到村委会喇叭前,读一个小时的禁烧政策。白天帮农户打捆,晚上带个手电筒绕着村巡逻。
10月份,卫星监测到火点,怀远县包集镇有村民烧秸秆。镇长3000元秸秆禁烧押金打水漂了。
两天了,家住安徽怀远县褚集乡池庙村的小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的拿手菜烧全鸡没有以前好吃了?
小姑做得一手好菜。几天之后,她终于想明白,以前好吃,是因为鸡肉是用麦秆和柴火慢慢煨出来的。
几年前,池庙村的一千多户村民开始烧液化气,原始的灶台逐渐被淘汰。小姑家则是2015年刚刚换上液化气,原先被秸秆包围、一做饭就把灶房弄得白烟缭绕的灶台荒废了,秸秆自然成了无处安放的废品。
池庙村在怀远的西边,村民们常常自嘲自己住在怀远的“西伯利亚”。村民多种小麦、大豆、玉米,小姑家三口人,有十亩地,姑父在外地打工,小表弟上大学,种地收麦的担子都落在了小姑的身上。
如今,农庄已经没有人会亲自动手割麦子。收割机“突突突”地驶来,瞬间齐腰深的麦秆连同麦穗进入机器的肚子里后,麦粒留在了机舱,收割机尾部喷出已经碎了的麦秆,三个来回,这片麦田就收割完了。
“麦粒是出来了,剩下的秸秆是个麻烦。”小姑站在一棵歪脖树下,对面就是自家的地。小姑手向前一指,“看到那片地里黑乎乎的了吗?以前烧多了。”
两年前,池庙村的村民处理秸秆的方法都是就地焚烧。正在上大学的表弟把这种行为称为“从众效应”:“别人都烧,你不烧不是傻么?以前大机子收割麦秆,留下没有麦子的,还能拿回家烧锅。现在烧液化气了,化肥也多,秸秆都用不着了,放在地里会烂掉,更会影响下一季种玉米大豆,所以虽然烧的时候整个县城都乌烟瘴气的,只要一没人查,大家就烧,没办法。”
2015年,事情发生了转变。
这一年,怀远县实行了史上最严禁烧令——“坚决不放一把火”。小姑在杂乱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张《秸秆禁烧告知书》给我看。“我们每家都发了,去年根本不让烧。夏天的时候,隔壁家有天想晚上偷偷烧,被我看到了,我就跟他说可不能烧,烧要蹲监的。”
比起罚款,初中没毕业的小姑显然更担心被抓起来。“去年家家都传抓到烧麦秆要罚款,还要被抓起来。”
小表弟对母亲“懦弱”的态度很是不满。“肯定还有人偷偷烧,我妈去年胆子小,秸秆都是自己打捆的,村里也没人来收,都堆在地头,由着它烂掉。”刚满20岁的表弟在学企业管理,他正在计划明年把谈了两年的女朋友领回家过年,“反正我要是当村长,肯定不会亏待农户的,至少配足够的打捆机,把该发的补贴发给农民。做不到的话,明年肯定有人继续偷偷烧。”
“别说了!”小姑立马打断表弟的话,“啪”的一巴掌打在表弟背上,“这话被你哥听到了你就等着挨揍吧!”
小姑口中说的人是我大姑家的儿子,我的二表哥,2015年怀远县秸秆焚烧处理巡逻队成员。
从2015年5月底到6月20日,表哥没有哪天是按时回家的。表哥家的小儿子刚3岁,表嫂因为这个跟表哥吵了很多次。“我也没办法,书记天天带我们开秸秆禁烧动员会、联络会、碰头会,数不清……”表哥一脸无奈地说道。
“2014年,怀远县秸秆焚烧火点65个,火点数全市第一,禁烧工作在全市大气污染防治考核中得了零分。”表哥从办公室电脑里调出一份文件读起来,“”
表哥办公室里到现在还贴着秸秆焚烧处理巡逻安排表。他所在单位32个工作人员被编成8个组,每四个人负责县里八个村,书记要求干部包村到户,责任到人,进村巡逻十天。
6月20日开始,表哥正式下村巡逻,每天八点半,二组四个人开车出发,晚上五点半回县城,为期十天。下村巡逻的首站选在了徐圩乡王台村。
“谁把秸秆丢在田头沟的?”和表哥一组的小李眼尖得厉害,立马摇下车窗,指给大家看。田头沟里,数十捆秸秆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三十多度的高温,沟里散发出阵阵恶臭,沟里的水黑乎乎的。一个电话,五分钟不到,村主任带着两个村干部慌慌张张跑过来,立马组织人把秸秆打捞上来。
“知道把秸秆丢在田头沟里,会影响下面的水质吗?”表哥问主任。
“知道。”主任眼睛一直盯着烂掉的秸秆。
“之前没教育村民吗?”
“县里已经派人驻村禁烧了……不过秸秆后期处理确实没管好……总有一两户特别刺头的……”
“能查到是哪户吗?”
“这个讲不定……村民都不承认。”
这样的对话后来又发生了几次,表哥也很无奈,“像这样的违规操作有很多,责任难以认定,很多农民家中青壮年都去打工了,只剩下老人小孩,我们也只能批评教育,没有别的办法。2015年全县以每亩地500块的价格租了一千多亩农民的地,用来暂放运出来的秸秆,只有30%拉出去用来发电。而且这些秸秆只能在那里堆一个月,不能耽误农民种地,所以秸秆综合利用也是个问题。”
“其实我们不算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秸秆禁烧队的人。”表哥下村巡逻的时候和禁烧队的人打过交道。
怀远县去年实行了包保责任制,县里派一名资历较老的干部下到村,负责一个村的秸秆禁烧巡逻任务,24小时不间断。从6月20日到7月1日十天,和村民同吃同住。除了禁烧巡逻,县里的干部还要参与村党支部组织的活动,义务帮农民打捆,宣传禁烧政策等等。
“他们一般早上七点多起床,先坐到村委会喇叭前,读一个小时的禁烧政策,然后回村委会主任家吃早饭,白天帮农户打捆,看看村里的贫困户或者老弱病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晚上骑着自行车,带个手电筒就绕着村巡逻了,发现烧的就拿手电筒照。”王台村村委会主任说道,“查得可严了,天天喇叭播三遍,每次一个小时以上,说得比我都多!俺们村没有发现火点,以前可多了!”
2015年11月20日,红头文件下来了,怀远县农委会评选出五个秸秆焚烧禁烧工作小组先进个人,表哥名列其中。“没有奖状,但发了500块红包。”
有奖励,也有处罚。10月份,卫星监测到火点,怀远县包集镇王圩村有村民烧玉米秸秆。“包集镇的镇长之前交的3000块秸秆禁烧押金打水漂了。”表哥和同事开玩笑,还好自己负责的那几个村没人烧,不然单位书记交的押金也没了。
入夏前,怀远就实行了秸秆禁烧风险抵押金的政策,县乡镇禁烧第一负责人要提前交3000块风险押金,如果负责的地区出现火点,除了押金全部被扣罚,还要被行政处分。包集镇的事情一出,连带六个干部被严厉处罚。
要过年了,小姑最大的期望是自己的十亩地来年有个好收成,表哥最大的愿望是给孩子挣够奶粉钱,工作上更上一层楼。如果不是亲戚,他们之间也会因一根秸秆发生联系。表面来看,两者的关系似乎是对立矛盾的,实质上,尽管身份不同,他们追求美好生活,健康环境的心态是一样的。这一切,也许只有时间能告诉我们答案。(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