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14 09:59:41
身在上海的人们今天多少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感觉。在浦东机场发生了一起小型的爆炸案。一名身份未知的男子用自制炸弹袭击了办票柜台,而后割喉自杀。
至少在我看来,这起算起来并不是非常严重的事件(只有一人受了轻伤)听起来惊心动魄的原因有那么几个:其一,我们身在一个恐怖事件非常罕见的城市里;其二,浦东机场乃是商务旅行的必经之地,我们容易感同身受;其三,我们内心中固有的、安全的假设被打破了。
因为有浦东的事件,当我看到关于奥兰多“脉搏”同性恋酒吧枪杀案的时候,能够立即产生代入感:他们的固有的、安全的假设被打破了。
先看几条信息:
凶手在脉搏酒吧里共杀死了50人,另外53人送往医院,预计罹难人数还会增加。屠杀从凌晨2:02开始,一直持续到凌晨5点。凶手与警察交火多次,最后在酒吧中被击毙,估计是被警察打死。这次枪击案是美国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
警方已经确认凶手是29岁的阿富汗裔移民奥马·马丁(Omar Mateen),他是第二代。他的父亲米尔·萨迪克说,这并不是出于宗教原因。可是他儿子在几个月前看到两个男人亲吻,感到“非常愤怒”。
奥马住在佛罗里达州的皮尔斯堡,而非奥兰多本地人。他是非常有预谋地进行这次行动的,身上携带了至少一把手机和一把半自动步枪。
枪击案的时间和地点都经过精心选择。脉搏酒吧的口号是:“不仅仅是另一家同性恋吧”,指的恰恰是脉搏对于同性恋具有非凡的意义。脉搏是2004年开张的。合伙人之一芭芭拉·博玛(Barbara Poma)用以纪念她死于艾滋病的弟弟。在酒吧的网页上写着:“非常重要的是创造一种拥抱同性恋生活方式的氛围和装饰,让约翰(博玛的弟弟)感到骄傲。更重要的是,我们以脉搏命名酒吧是模拟约翰的心跳——这个酒吧是约翰的灵感,是一个他能够在朋友和家人眼里仍然活着的地方。”脉搏酒吧是奥兰多非常火爆的同性恋酒吧。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奥兰多的同性恋大游行“骄傲游行”(Pride Parade)刚刚结束的一周。
奥马在进入酒吧数分钟之后打电话给报警电话911,并声称自己效忠于ISIS的领袖。FBI的官员告知英国《卫报》记者说,情报方面认为奥马和ISIS有一定的关联性,最起码政治倾向同情ISIS。不过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奥巴马总统在全国演讲中证实了这个说法。ISIS立即宣称这是他们的“战士”发动了这场屠杀。不过,警方在调查中尚未发现任何有外来势力或恐怖组织参与的痕迹,显然奥马是单独行动的。
好吧。ISIS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承认是自己干的,几乎是非常明显的“捡便宜”的举动,在确切的证据证明之前。奥巴马在演讲中非常模糊地使用了“这是一场出于恐怖和仇恨的屠杀”,既没有排除恐怖事件,而仇恨则是确定的。
仇恨什么?
无论最后的证据是否确认这是来自于ISIS的策划,这个事件的根本底色基本依然确定:发生事件的城市是对LGBT人群非常宽容的奥兰多;地点是在著名的同性恋酒吧;时间是在一年一度的“骄傲之月”(Pride Month),全美LGBT人群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中。
LGBT是Lesbian,Gay,Bisexual和Transgender的缩写,指的是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和变性人群体。也就是说,无论是否恐怖袭击,奥马所针对的人群,就是被他们认为是“变态”的、非正常的人群。
可能,如果证实了是恐怖袭击的话,那么LGBT又会被淹没在主流的恐怖主义的话题之中,罔顾了他们是真正的被杀害和被歧视的群体这样一个现实。
在美国,LGBT是一个政治话题,每次总统大选之中,对于LGBT团体的态度,是争夺选民支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但是,几乎毫不例外的是,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的候选人,都不会公开支持LGBT的诉求,因为他们害怕失去选票。尽管美国人已经认同同性恋是一种个人权利或自由,但是赋予他们平等权利的道路,还十分漫长。虽然有一些州已经批准了同性恋婚姻,但是大多数的州仍然是禁止的;并且,即使婚姻合法,他们的福利仍然是被区别对待的。
LGBT的平权运动不过是争取其权利的冰山一角。歧视是公共的,而婚姻权不过是一种虚假的表象,或表现而已。《赫芬顿邮报》和《卫报》的评论员,都在第一时间里发表文章说:这是2016年了,但是在街上看见两个男人亲吻,仍然是一种令人惊讶的、令人恐惧的事情。
总统大选里候选人逃避对LGBT人群的支持,不过是回应大众的公共恐惧而已。现实中LGBT人群的恐惧却是真实而实在的。针对这个人群的袭击普遍存在。1990年代中期,号称“奥林匹克公园爆炸手”(Olympic Park Bomber)的人,连续多次针对女同性恋酒吧、堕胎诊所发动了炸弹袭击;2013年,穆萨博·麦斯马利在新年夜纵火焚烧了同性恋俱乐部……在美国的一些州里,雇主仍然可以因为雇员是同性恋而合法解聘他们。
FBI2011年的一个报告显示,LGBT 人群成为仇恨犯罪的概率是犹太人和黑人的两倍,是穆斯林的4倍,差不多是拉丁裔的14倍。
2014年公共宗教研究中心的民调数据,多数美国人认为同性性行为是道德缺陷;而其中更有14%的人认为,艾滋病是上帝对不道德性行为的惩罚。
在看似同性恋聚集的演艺圈里,所谓的“出柜”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非凡的勇气。出柜依然是一件稀罕和重大的事情,乃是因为出柜是具有风险的,意味着可能要承受来自于外界庞大的歧视和压力。
2015年的《奇葩说》中非常动人的一幕,就在于蔡康永说到演艺圈出柜的时候垂泪哽咽,他的建议总是不要出柜。因为出柜之后所承受的来自于社会的压力并非每个人都能承受,而他根本无法一一救助。而我们所共同认知的“演艺圈同性恋聚集”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双重歧视:我们一方面认知“贵圈真乱”;另一方面的认知是“同性恋不正常”。
我曾经和青岛大学的张北川老师短暂工作过几天,他所给我举出的关于歧视同性恋的悲剧不胜枚举。被父母赶出家门也许是最轻的,年轻的同性恋者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治疗”并不罕见;年长的同性恋者被父母胁迫结婚生子,造成了整个家庭的悲剧也见惯不怪。殴打、虐待、私刑是同性恋群体在公共社会中常见的现象。而他们多数选择了隐忍。因为如果被公共社会发现他们是同性恋的话,也许他们的下场更加凄惨。
一部《太子妃升职记》给了中国一个虚妄的假象,似乎中国人已经超出世界水平地认同了同性恋的正当性。这只不过是运用了一个娱乐形态来掩盖LGBT人群总体生活质量的低下与隐蔽。而真实的情况是在一线城市以外的LGBT人群仍然多数生活在地下,依靠异性婚姻作为掩护、买春、无保护性生活、隐蔽交流等方式,来维持自己性取向的最低生活方式。
奥兰多脉搏和上海稀有的几家同性恋酒吧一样,其实不过是提供给了同性恋群体一个短暂的安全感。因为在这些同性恋聚合的场所里,人们至少可以短暂地放下对于社会的戒心,在同一“种属”里无需保护地释放自己,开启自我的真正认同、愉悦和创造力。
我们人类对于世界的接受程度一直以来十分低下。我们缺乏对于整体世界和自然的认同。我们恐惧各种“带有攻击性”的动物,然后恐惧来自于不同地域的人群,然后恐惧不同肤色的人群,然后恐惧不同性取向的人群,现在,我们甚至开始恐惧来自于不同年龄层的人群。打上一个“九零后”的标签,不就是因为我们认为他们和我们不属于同一种人类吗?
但是我们对于LGBT人群,是极为残酷的。因为不幸地,性是人类繁衍的终极形态,也是被界定为最神秘和最肮脏也是最神圣的一种行为。所以,当少数人以与众不同的方式来确定他们的生活方式的时候,我们惊恐了,愤怒了,迷惑了。我们以各种标签来贴他们,以至于连没有歧视的人也不得不使用这些标签。“基佬”、“攻”、“小受”,这不都是我们的日常语言吗?你问过同性恋人群,他们同意这样的标签吗?这就好像你愿意被标签上“上海小男人”、“新疆小偷”、“河南骗子”和“莆田游医”吗?
为什么会发生奥兰多屠杀?凶手其实传递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息:你们以为安全的地方再也不安全了。你们是这个社会的渣滓,你们必须接受社会的审判,你们必须承认自己是不正常的并且必须活在恐惧之中。
这是一个全世界同性恋者都应该哀悼的受难日。也是我们,作为LGBT人群的同情者,应该反省的时刻。在中国,LGBT人群的奋斗,被埋藏到极其隐蔽的地方,不被讨论,不被关心,不被支持。他们的婚姻权是怎样的?他们的福利权能否得到?他们是否被虐待和残杀?他们是否生活在恐惧之中?
这也是一个羞耻日,奥马和所有歧视LGBT的人一样,都应该被审判或精神审判,因为他们玷污了我们最起码的人性:所有的人,都应当是平等的。